原本的计划,就是让化鹏飞探听清楚大还丹的下落之后夜间下手,所以徐如意倒也不心急,当然这也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以及对自己亲手交给他的那块东厂腰牌的信任。
即使被发现了,少林的和尚应该也不会太过为难于他。
牧羊谷中,七十多个东厂的番子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吃着干粮酱肉。不敢生火,毕竟还是少林地界,怕引来和尚们的注意。虽然都是冷食,但有肉,有酒,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伙食了。
昨晚少林一战,东厂的番子一共死了五百二十二人,一定是死了,绝对没有被俘之人,这一点非常确定,因为他们每个人的牙缝里都提前藏了毒,而且他们的家人也收下了东厂的银子。
卖命钱,徐如意从来不会克扣,凡是有敢插手的,送到阴律司给黑猫处置。这在东厂已经成为了一条铁则,不论地位高低。
这也是为什么眼前这些侥幸活下来的番子们脸上都带着笑,杀戮之时的紧张在此刻已渐渐过去,现在他们还活着,当然是件喜事,活着还有大笔的银子拿,那就更是一件大喜事了。
少林之战的目的有二,一为促成白莲教和三教七派的绝对对立,二为大还丹。
如今到底是个什么结果,还需要时间等待,倒也不急于一时。
“等等吧,等化鹏飞出来了,咱们就往魔刀门走上一圈。咱家说过要把你儿子顺路要出来,自然也就不会食言,这点你不用担心。皇上那边咱家也已经打了招呼,时间上充裕的很,也不急着回京。”
徐如意盘膝坐在一块青石上,看房天佑皱着眉头的样子,还以为他是思念儿子。
房天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谢督主挂念,属下只是有些感慨。”
“感慨?”徐如意奇道。
“几年前属下还只是京城左近的一个小庄主,结果几年过去,却在少林寺中亲手杀了崆峒派的掌门人,总感觉。。。”房天佑想了想,找出了一个合适的词来描述:“不真实。”
“呵。”徐如意笑了笑:“站得高,才能望的远。老人的话总是有道理的。一个铁四海,说的好听些是三教七派中崆峒派的掌门人,说的难听些,一个功夫厉害些,名声响亮些的混混头子罢了。跟着咱家,杀个武夫算的了什么。”
说到这儿,徐如意转头看向南宫彩云:“你看南宫,杀了个慕容清,现在还有滋有味的吃着饼,就不像你这么没出息。”
不远处南宫彩云似有所闻,抬头看了二人一眼,没说什么。
正在此时,远远的,化鹏飞顶着一个大光头纵步疾奔,向着这边赶来。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徐如意看着化鹏飞,模样什么的倒没有变化,只是气质似乎有些不同,很难形容的一种感觉,或者应该叫自信?
“久等了吧?”
“还行,”徐如意点了点头:“拿到了?”
“拿到了。”化鹏飞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褐色的乒乓球大小的丹药,作为药丸来说,却也不小了。
徐如意伸手拿起那颗大还丹,举起来睁一目眇一目对着太阳看了看,没什么特别的,质地还有些坚硬,吃的人估计会噎的半死。
“喂。”化鹏飞犹豫了一下,对徐如意使了个眼色,两人来到一旁的一颗梧桐下站定。
“怎么了?”
“我遇到了一个人。。。”
。。。。。。
司马迁在《史记-报任少卿书》中有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这句话所强调的,是人在死后因其身份地位所带来的影响。
有的人死了,如草木一秋,无声无息;而有的人死了,其影响之深远,意义之重大,都是不可估量的。
少室山上一夜之间死了两三千人,远在千里之外,江西分宜的黄员外的死讯传到了京城。
少林的乱局平息,朝堂上却有风暴酝酿。
这员外名叫黄选。很平常的名字,只是姓氏有些特别,红橙黄绿的黄,也是黄子澄的那个黄。他本身并算不得什么人物,但他的死,却不同寻常。
在早朝刚罢,驿使身负皇旨,向着荆湘之地一骑绝尘,意气风发的还没跑上二十里,身后便有人骑千里马赶来,又将他拦了下来。
文华殿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黄子澄好不容易求得朱允炆的支持,压住群臣的反对,将自己“天衣无缝”的削藩策推入了实施的阶段,可就在信使都出了城的情况下,自己的老爹竟然死了。
“死的真不是时候。”黄子澄心中暗骂。
他和自己老爹的关系并不好,他是一个笃信儒家的书生,而他的父亲,不过是个落地的秀才。套用现代的话来说,黄子澄算是典型的凤凰男。
久居朝堂,舞风弄潮,他与他的那个老爹的思想观感完全是两路。
黄选因子而名,借着儿子黄子澄“帝师”的名望在当地的风头一时无两。没有任何的官职在身,但即便是当地知府见了他也必然客客气气的叫一声黄公,逢年过节的还有礼仪送上。黄子澄对这些一清二楚,但他也无可奈何,毕竟这是自己的生身老父,书里从没有教过他以子训父的道理和方法。
更何况大明以孝治天下,他若是沾上了不孝的名声,那他这辈子就算是完了。所以对自己的这个老夫,黄子澄的态度总结起来大概就是一句:“爱咋咋地,别给我添乱就行。”
黄选知道自己的儿子不待见自己,所以也颇有默契的在老家当起了自己的“黄员外”。
一直以来的相安无事,没想到在这最关键的时候传来了黄员外的死讯。
按大明律,父死,为子者当守孝三年。黄子澄是整个削藩策的总策划,若离了他,那接下来对藩王的应对,军政的安排都会失了分寸。可不让他回老家守孝?夺情起复这个词在大明朝可还没有先例,朱允炆不想破这个例,黄子澄也不敢破这个例,毕竟当代大儒的名望,是他安身立命之本。
“不然,就再等等吧。”沉默半晌,朱允炆犹豫着开了口。
“陛下。”黄子澄神色变幻,咬牙道:“家父身体一向安康,突然传来死讯,又是赶在这个时候,老臣以为,其中恐怕另有文章。”
“另有文章?”朱允炆皱眉:“黄卿家以为,是有人加害?”
“老臣不知,信中语焉不详,老臣也只是怀疑。”
有些话点到即止,黄子澄没有继续说下去。定了定心神,随后认命似得叹息了一声,缓缓开口:“不论如何,老臣这次怕是要离陛下而去,再想回来,却要三年以后。有些话,临行前老臣还是想说说。
藩镇不削,天下不稳。相信陛下您也是明白的。可什么时候削,又怎么削,老臣这些日子已经给陛下说的明白了,还是那句话,小而大,易而难。这其中,总有兵戎相见,图穷匕见的一天,而最大的反叛,无外乎就是北平的燕王朱棣。
朝廷兵精将广,小藩再去,除非有大的失误,否则胜算当是十成十的。可接下来老臣去了,藩王会有一些反应,有些老臣考虑到了,有些没有考虑到,具体如何还要看陛下的抉择。只是眼下,削藩之事却不得不缓一缓了。
毕竟老臣一去,朝中人事调动,必有一番乱象。只是老臣想向陛下举荐一人。”
“何人?”
“黄观。”黄子澄肃声道:“当年南北榜案中北榜的状元黄观。”
“是他。”听黄子澄说起南北榜案,朱允炆才隐约有了些印象。
“陛下,”黄子澄又道:“黄观大才,与老臣相得甚深。对削藩之谋略,亦与老臣不谋而合,若陛下真有心以老臣之策而行,老臣去后,不妨招他相询。”
留下已是奢望,那离去前不如留下一颗种子。到底是自己教大的学生,黄子澄对朱允炆的性格有很深的了解,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优柔寡断。”
自己一去,若是有那奸佞说上几句,自己的一番心血肯定会付之流水,但他也没有办法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离开文华殿的时候,黄子澄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东厂的方向,他总觉得,老父的死应该与其有脱不了的干系。可他没有证据,也没有调查的力量,不能证实的猜测,狗屁都不是。
还能在京中等几日,三请三拒的戏码总还要走个过场,希望在这短时间里,锦衣卫能够查出点儿什么好消息?
虽然殿门大开,但文华殿中还是有些阴暗。
刘喜端着一杯加了糖的甜茶放在朱允炆面前,茶杯落下的声音打断了朱允炆的沉思。
“刘喜。”朱允炆抬眼瞥了刘喜一眼,幽幽的问道:“黄卿家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你怎么想?”
刘喜想了想,低声回道:“陛下,奴婢懂得不多,说的对不对的,还请陛下恕罪。”
“恕你无罪。”朱允炆挥了挥手,声音有些烦躁。
“陛下。”刘喜道:“黄卿家老父辞世,不外乎有两种可能,有人加害,又或者是寿终正寝。若有人加害,那目的为何,奴婢猜不出来,但若是寿终正寝,那。。。”
“怎么说?”
“或许就是天意?”
“天意?”朱允炆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刘喜,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旋又放下:“刘喜。”
“奴婢在。”
“去把万仙长给朕叫。。。算了,还是朕亲自去见他吧。”朱允炆起身,望殿外走去。
“起驾~”刘喜尖声一唱,片刻之后,皇帝的御辇向着道极殿方向而去。
。。。。。。
朱允炆口中的万道长,道号万从心,原是终南山全真派的掌教真人。当年与邵元杰一样,奉了朱元璋的旨意被召进宫中。不同的是,邵元杰惹怒了朱元璋,被困在了曾经的韩国公府上超度亡魂,而万从心却因为练得一手“仙丹”而被朱元璋留下,尊为供奉。
朱元璋死了,但万从心在宫中的地位依旧风生水起,圣眷丝毫不减当年。
这大概是皇帝这种生物的天性,当了皇帝的人都想长生,朱允炆也不例外。而想长生,就离不开道家的仙丹,万从心的本领得到了朱元璋的认可,那朱允炆也就丝毫不做怀疑。借着这股子势头,万从心从一个炼丹的道士成为了朱允炆口中的万仙长。
道极殿
万从心束发盘髻,头戴一顶青蓝色混元帽,身披青蓝色八卦道袍,腰系丝绦,白袜黑鞋,闭着眼掐诀念咒,对着一人多高的硕大紫铜丹炉念念有词。
没有任何通报,朱允炆带着刘喜悄悄的迈步走进了殿中,万从心闭眼不察,周围伺候的道童也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朱允炆也不以为侮,站在万从心的身后默默等待。
这一等,足有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带到炉鼎中传来一声金铁相击的脆响的时候,万从心才睁开了双眼:“丹胚已成,接下来四十九日间,火不可惜,经不可停,心不可不诚,尔等可记得明白了?”
“是,师尊。”丹炉周围几个小道童回了一声,随后各按方位盘膝坐下,念经诵咒。
万从心满意的点点头,随后转头,见朱允炆和刘喜站在身后,也不惊讶,只淡然一礼:“无量天尊,陛下驾临道极殿,可是有事相询?”
“仙长。”朱允炆微笑道:“朕有一事不明想求仙长指点。”
“陛下但说无妨,贫道知无不言。”
“何为天意?”
“天意?”万从心看看朱允炆,眼神略带诧异:“天道意志,无因无果,难以揣度。陛下可是心中有什么难事犹豫不决?”
“是。”朱允炆点点头:“朝中最近。。。”
万从心抬手止住朱允炆的话头:“陛下,方外人不问朝堂,这是规矩。陛下心中有惑,贫道想方为陛下解惑便是。陛下请这边来。”
万从心伸手一引,随后转身向偏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