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锦剪秋无奈,心知也劝不住,便只能扶着她去了隔壁的房间,洛无忧坐在床畔,看着顾若兰和安儿的尸体,泪如雨下。
命人打来热水,替两人先净身,洗去身上和七孔溢出的黑色血迹,再替两人梳发,而后又拿来了寿衣,替两人仔细的换上。
少女的动作,很慢,也很轻柔。
做完一切,又让红锦拿来了胭脂,替顾若兰和安儿上了妆。
两人的面色,因中毒变得青黑一片,再看不到平日里的漂亮和可爱,她希望娘走时依然漂漂亮亮的。
灵堂早已布好,中间贴着大大的白色奠字,供台之上,摆放着灵位,燃着香烛,堂中央则摆放着两具棺木。
洛无忧拒绝了莫寒在内所有人的帮忙,亲手将顾苦兰和安儿,放进了那具大的棺椁之中,顾若兰身形瘦弱,那棺椁也极大,洛无忧便把安儿也放了进去。
让安儿就躺在顾若兰的身边,有娘陪着,安儿不会害怕,有安儿陪着,娘也不会孤单,让娘和安儿在一起,彼此有个伴儿。
如此也好。
这般做,是极不合礼法的。
只是,无忧阁中,却没有人上去相劝,都只默默的垂泪看着这一幕。
整个无忧阁已挂满了白色的挽花,院落中所有的侍婢全都换上了白色的素裙,洛无忧亦是褪去了锦裙,只着了一身粗布孝服。
披麻戴孝,跪在堂中,替顾若兰和安儿烧着纸钱。
那铜盆之中的纸钱徐徐的燃烧着,映着少女苍白的脸颊,似烧在她的心上,让她,彻骨的疼着,脑子里,再次回想起前世娘去世之时的情景。
也是这样的凄冷,也是这样的让她痛入心扉。
唯一与之不同的便是,前世,只她孤零零一人送走娘亲和安儿,洛秉书派了洛城操持,却是连面也未露,更不用说来吊唁的人了。
更是一个也无。
而今世……
看着正替顾若兰上香的洛秉书,听着他自责懊悔的话,洛无忧跪在棺木前,垂着泪的眸底,却透着无尽的冷戾。
看着顾若兰的灵位,男人声音哽咽:“若兰,为夫,对不起你,你为了为夫忍受多年的委屈,为夫本想以后好好的补偿于你,未曾想如今却是……阴阳两隔。”
说的好听,补偿,他要怎么补偿娘逝去的多年青春?
娘把一个女子最美好的韶华全都给了他,可他呢,却弃妻另娶,十几年来,对娘不管不问,任娘蹉跎岁月,害得娘屡屡受险!
还有脸在这里流着泪说要补偿,他大概忘记了,当初,是谁下令要烧死安儿,处置娘的了?
是他,就是他,可笑他居然还有脸在这里说出补偿二字。
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他的眼泪,不代表他有多伤心,只证明了他有多么的虚伪!
那根本就是鳄鱼的眼泪!
“这世,是为夫对不起你,来生,为夫定要祈求佛祖,与你再续前缘,做对恩爱夫妻,报答若兰对秉书的一片情深,你放心,以后,为夫会好好的照顾无忧,绝不会再让她受半点委屈。”
在灵位前静默许久,男人才又说道。
洛无忧听得冷笑涟涟,不用来世,他欠娘的,她会让他今生全部还清,像他这种无情无义的冷血小人,若佛祖真听得到,也一定是会将他打入地狱。
断不会再给他来世轮回做人的机会!
洛秉书抬袖拭了拭泪,这才转身看向洛无忧,道:“无忧,为父知道你心里苦,你放心,你娘不在了,还有为父,至于你娘的丧事,为父已吩咐了洛城着手安排,为父会好好的安葬你娘,送她上路。”
“不用了父亲。”洛无忧却是摇头拒绝了。
洛秉书痛声的问,“无忧你可还在怪为父?”眼中却是划过一抹冷意。
“父亲多想了,娘的死,都是无忧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女儿也想父亲亲自送娘上路,可娘只不过是相府的姨娘罢了,于祖制不符。”
洛无忧却只垂头淡淡的回了一句,“我朝律法言明,为妾者,不进宗祠,不记族谱,不入祖坟。娘生前,最喜欢小叶山后的蝴蝶谷。无忧还记得,那里有一处娘当年出嫁之时,外祖送给娘的陪嫁庄子。”
“无忧会将娘,葬在离蝴蝶谷最近的地方,让她每天都可以看到那开得绚烂的蝴蝶花,迎着朝阳,闻着花香,看着彩蝶儿翩翩飞舞,无忧想,娘她一定会喜欢的。”
妻与妾,天差地别!
即使被休,连休书都没有一封,更不可能由他这个相府的正经主子,宗族嫡子,亲自送葬,这就是身为妾的悲哀!
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死后本当埋进洛府祖坟,可他却生生将娘打成了妾室,让娘死后,还忍受这般的委屈,甚至不能在祖祠里供奉一块灵位。
何其悲哀!
不过也好,她想,比起洛府那冰冷的宗祠,娘会更喜欢蝴蝶谷的。
“如此也好,为父已差人去齐洲给你祖父送信了,想来,顾府的人,也很快会赶过来,若兰一走,你外祖父外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得多伤心,你定要替为父,好好的安慰他们才是。”
洛秉书说着,伸手拭了拭眼角那根本不存的眼泪。
洛无忧一愣,外祖父,外祖母?
是啊,娘乃顾家嫡女,虽如今顾府没落,然则,娘亲去世这么大的事儿,又怎能不通知外祖父和外祖母呢?
“多谢父亲。”
洛无忧神色微滞,随即点头应了下来,又道:“女儿已让洛管家翻看了黄历,想三日后便将娘下葬,外祖父外祖母年事已高,女儿担心若等他们到时再葬,外祖父和外祖母会承受不住。”
垂头,无忧眸光看向冰冷的地面。
齐洲,等他的人传信到那里,只怕也是晚了,可能根本连外祖父外祖母的面儿都见不到了,齐洲城届时只怕也是城门封,不得进。
大表哥,一定要等着无忧!
一定要等着无忧……
“好吧。”
洛秉书脸上适时闪过一抹沉痛,声音里更是低迷中带着一抹关心和疼惜,:“还有,你自己也不要太伤心了,你这样子,你娘看到也定会不好受的,她生前最敬重你外祖父,也最疼爱你。”
“若看到你这样子,她也不会好受的。”
“无忧知道,多谢父亲关心。”
洛无忧点头应声,泪水却是流得更加凶猛,洛秉书看得直叹气。
又说了几句,他刚前脚离开,相府中的各房姨娘也陆续都来给顾若兰和安儿上了香,甚至,连几位皇子都来吊唁。
比起平日里的冷清,一时间,无忧阁中却是一波人走,一波人又来。
只是,人即便再多,也无法冲淡空气中的悲伤气氛。
晚点的时候,沈素卿和林婉微也来了,看着洛无忧那悲伤的样子,两个少女也都跟着默默的垂泪。
“无忧,你不要太伤心了,虽然兰姨走了,安儿也走了,可是,你还有我们呢,你还有我和婉微姐姐,看到你这样,我真的好难受,无忧……”
沈素卿一袭素裙,打扮也极素净,看着洛无忧就那样跪在灵堂里,默默的流着泪,哭到眼眶红肿,心中也是难过极了,也扑在林婉微的怀中,啜泣了起来。
上次来无忧阁,临走之时,她也去拜见了兰姨娘,那是一个很温婉的女人,比娘还要温婉,还有安儿,彼时的安儿活泼可爱。
还冲着她笑,可是,她没想到,这才没隔多久,两人竟然都没了。
尤其可恨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些可恶的混蛋竟然还想着暗害她,都怪她没用,跑去找表哥没找到人,等回到相府时。
却是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在无忧最困难的时候,她却没有陪着她。
她这个好朋友,当的真不趁职。
“无忧,你不要再自责了,这一切不关你的事,你娘和弟弟的死,于你无关,婉姨娘之所以会那样说,就是想要打击你,看到你崩溃,若你真的一味深陷自责之中,那才真是上了她的当。”
林婉微轻轻拍着沈素卿的背,脸上也挂着泪水。
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声音有些哽咽:“我想,你娘和弟弟,都不会希望看到你这般的难过,你一定要快点的好起来,无忧,想要让她们瞑目,你就要赶快的好起来。”
“要过得比任何人都好,都开心,连带着你娘和弟弟的那一份,好好的活下去,这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告慰,我相信,我也肯定这是他们最大的愿望,也是他们最想看到的。”
这些话,一次次说,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用。
她不是无忧,没有办法体会到她的感受,可是,她的父母从小过世,她却明白那种孩子对母亲的渴望,她亲眼看着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无法想象无忧现在该有多伤心,哪怕是伤心欲绝,肝肠寸断,只怕是也表达不出她心中的苦痛吧!
“你们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许久之后,洛无忧终于抬起了头,看着两人,安慰的说了一句,声音早已有些吵哑,眼眶红肿,眼瞳之中更是泛着红红的血丝。
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两人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来劝导她,只能默默的陪着她,在无忧阁里呆了一个多时辰,才在红锦和剪秋的好一番劝说下。
三步两回首,不放心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