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谦抚着仍旧发晕的头, 皱了皱眉,光着的脚丫子下一阵凉意直冲心头。
他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纪千重。
小鲤是鬼又不是人, 不会生病不会被野兽咬, 他守着那个山洞,山洞里关着纪千重,那所谓的出事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纪千重跑出来了,第二,有人帮纪千重跑出来了。
无论是哪一种, 都够让人毛骨悚然的。
但凡活过几个年头的人, 哪怕是未经世事的孩童, 谁心里没点见不得人的大大小小的恶意, 谁心里没点欲望或者恐惧,只要你有,在他面前就会如同赤/身裸/体,那些个丑陋的伤疤根本无所遁形。
魔修与真刀实枪的打斗相比更加可怕,看不见摸不着,有力没处使,一个不留神丧了心智就成了送上门的傀儡。
蒋谦越想越心寒, 神思混乱的套上了衣裳。
陆杨成在睡梦中被揪了起来, 三个人一合计, 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 决定踏着夜色立刻出发。
从延陵城到岚星镇, 就算马不停蹄的赶路,至少也要半个月,梦鳞火急火燎,恨不得能长出一对萧氏神鸟的翅膀,毛少点也没关系。
深更半夜的总也不能把二老叫醒,蒋谦纠结了一会,去柜台前拿了纸笔,潦草的留下一封书信。
陆杨成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有些忧虑,“你高烧刚退,受得住奔波劳累吗?”
蒋谦将纸条用小秤砣压住,抬起头来满脸不解,“什么?高烧?”
陆杨成,“???”
蒋谦,“我没发烧啊。”
陆杨成,”......你是不是烧了几天烧傻了?“
蒋谦,“等等,我什么时候发烧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陆杨成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那天从戏楼回来之后,你胳膊上的伤口感染了,一直在发烧,这都睡了好多天了。”
蒋谦心头的不安渐渐蔓延开来,就连语气都是心虚的迟疑,“我…我们不是刚从戏楼回来吗?“
陆杨成脸色越发古怪,“去戏楼...是十天前的事了,你不会真烧傻了吧…”
蒋谦心里像有一道惊雷炸开,在原地愣了许久。
他分明记得从戏楼回来之后他就回房睡觉了,刚刚睡着就被梦鳞喊醒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掀开衣袖,发现伤口果真已经结了深色的痂,还有些愈合时的瘙痒。
陆杨成的神色越发担忧,“你最近是怎么了?”
蒋谦脸色煞白的摇摇头,借着烛光能看见他嘴唇有些发颤,“对了...得让我爹跟神鸟说一声,我怕将妄会担心。”
陆杨成,“...神鸟已经很久没来了...”
“......”
陆杨成被搞得一头雾水,也充分意识到了蒋谦正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干巴巴的笑了笑,“他不是回去处理事情吗,或许这几天没顾得上…”
寂静的空气让陆杨成心中的不安越积越重,就在他也快要崩溃了的时候,才听见蒋谦重重的出了口气,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沉声道,“先出发吧。”
梦鳞早已牵了马等在门口,蒋谦跃上马背,回头看了一眼百草堂陈旧的牌匾,看了一眼他爹亲手书写的两行楹联,心事重重的策马离去。
日夜兼程,披星戴月,连赶了三天的路后,几个人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
一路上只是对付几口干粮,喝几口水,其他时间都在马背上颠簸,陆杨成的大腿里子都让磨出了两个大血泡。
当他们终于决定在那个野外的小茶棚里休息一下时,陆杨成千恩万谢的跳下马,却惊觉自己已经合不拢腿了。
荒郊野岭里的小茶棚简陋到摇摇欲坠,四根长短不一的竹竿挑了块粗布,里面摆着两张破桌子,几把破椅子。
当他们看见棚子里那个黑黢黢的烙饼炉子时,几乎要抱头流下感动的泪水。
要了六个烙饼三碗茶,陆杨成借着出恭的名义躲到了远处,仔细察看顺便怜惜了一下自己的腿。
梦鳞神不守舍的双眼发直,一直在啃手指,嘴下没轻没重的,都啃出血了还在孜孜不倦的继续着。
“别再咬了。”蒋谦拽开他的手,又拿茶水替他冲洗了一下伤口,“去年从南中回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肯去见小鲤?”
梦鳞收了神,撇撇嘴,“为什么要去见他。”
“想见的人,就要见。”
梦鳞愣了那么一瞬,立马又绷起脸硬邦邦的扔出两个字,“不想。”
蒋谦无可奈何,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小犟驴。”
没过多久,陆杨成就愁眉苦脸的回来了,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两个汉子,走进茶棚时那一声“来两碗茶”响彻云霄,差点把老竹竿子给震歪了。
那两个汉子的性格和外貌一样五大三粗,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往蒋谦他们身边的椅子上一歪,开始了你一言我一语的热情攀谈。
那蓝衫大汉朗声道,“几位小兄弟也是南下去找玄霜草的?”
陆杨成怔了怔,扯出一抹勤学好问的笑容,“那个...玄霜草是什么东西?”
另一名青衫大汉惊讶的瞠目结舌,原本就很大的嘴张的能塞下两个鸡蛋,“你们居然连玄霜草都不知道!”
蓝衫大汉连忙抢过话头,“昆仑山巅,广寒琼宇,六十四年能长出一株玄霜草,凝天地之精气而生,吃了能抵好几十年的修为,据说连散魂都能聚全,神的不得了啊!“
青衫大汉道,“看来几位小兄弟不是去找玄霜草的,不过其实去了也没用,哪一次不是抢的头破血流。”他压低声音故弄玄虚道,“而且这次啊...有个惹不起的大人物,啧啧啧,我们怕是没戏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慷慨激昂唾沫横飞,梦鳞本就心烦,一声不吭的撇开了头,一个烙饼生生吃出了一股杀气。
蒋谦掏了几个铜板放在桌上,颔首道,“我们还要赶路,先行告辞了。”
原本半个月的路,生生让他们十天给赶完了,马累瘫了好几匹,人也累瘦了好几圈。
灰头土脸再次回到岚星镇时,他们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
记得上回来的时候,即使有一帮崔玉荣门下的鬼修作奸犯科,好歹也还是个热热闹闹的小镇,现如今死气沉沉的简直就是流云镇第二。
街上空无一人,路两旁还残留着东倒西歪的小摊子。
当初他们住过的那间客栈,空敞着两扇大门,忽而有风吹过,木门嘎吱嘎吱的来回荡上一荡,再次归于死寂。
蒋谦用大脚趾头想也知道出事了。
只是眼下实在是没有时间关心这个,他们在路边找了拴马桩拴好马匹,最后一程山路难行,只能靠腿着上去。
就在这快要到了的当口,他们恍然醒悟了一件事——这时候才赶来,基本上是黄花菜都凉了。
除了早就丧心病狂了的梦鳞,其他两个人的脑子还是清醒的,忧心如焚写了满脸。
如果纪千重还在,他们这是去送死,而且不出意外的话,魔君会送他们个不重样的花式死法。
其实就算不为梦鳞,蒋谦心里也有无数的疑问想要一探究竟。
他迟疑了片刻,开口道,“陆杨成,你在这等我们吧。“
陆杨成闻言驻足,挑着眉看向他,笑得阴阳怪气,“又来?这地方是不是有什么蹊跷,一来你就爱演有危险你先走的戏码?”
蒋谦被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随即又缓缓的瞪大了眼睛。
梦鳞冷着脸以手作刀,精准的劈向了陆杨成的后颈,只见陆杨成小白眼一翻,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斗嘴谁斗的过他,找个树荫让他歇会吧。”
两人安置好陆杨成后继续闷头赶路,又走了个把时辰,终于找到了当初的那个小山洞。
如今正是春夏交替之际,不说漫山遍野欣欣向荣,也决计不该是这般枯枝败叶的萧条模样。
他们在洞口见到了一个人,只不过是个被衣带吊着脖子挂在树上的人。
树是个歪脖子矮树,人挂的也不高,他身上的青灰色外袍大敞着,随风格外飘逸,两颗眼珠凸出了眼眶,像是要被生生挤出来一样,发紫的舌头拖的老长。
岚星镇已近巴蜀,天气格外热些,尸体已经有了腐败的痕迹,偶尔几只苍蝇落下,风一刮过,随着尸臭一起一哄而散。
梦鳞缓缓道,“不用看了,就是纪千重。”
蒋谦满脸的不可置信,好半天才提起步子走了过去,再三确认了这个让人谈之色变的魔君真的死透了,而且死的格外难看。
他皱起眉头,忽然发现纪千重居然赤着脚,裤腿也挽到了小腿肚子,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弯下腰,那双青灰色的脚在蒋谦面前悠悠荡荡,他凝眸一看,果然有两道干涸发黑的血迹像小蛇一样攀在他脚踝后面。
居然也被抽了筋,和崔玉荣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