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交谈后,主康活佛发现这位马长官不同于他之前见过的援藏干部。援藏干部大都出身于农家,寒窗十年,带着历尽风霜的成熟与圆滑,与藏民特别是与这些活佛相处的时候,更是小心谨慎,很是刻意。

而这位马长官却举止优雅,面对他的时候,态度十分自然,言语得体,隐透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贵气。他身边的那位小姑娘,显然是被高原气候折磨得很惨。小脸微微浮肿,小嘴都是紫色的了,无力的靠着马长官。即便如此,依然粉装玉琢,秀美如玉。

看着马长官看小姑娘的眼神,主康活佛心里了然。马长官上任第三天就来会见,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轻声说道:“马长官,这位姑娘病得不轻,只怕要治疗。”马卫文轻轻点头:“确实要请活佛援手。小妹自幼体弱,身体本来就不太好。现在这样,着实让我担忧。活佛能慈悲,马卫文感激不尽!”主康活佛连声说不敢当,叫了一个小沙弥进来,低头用藏语嘱咐了几句。小沙弥领命出去了。没多久,小沙弥端着一碗褐色的汤汁过来了。主康活佛接过,嘴里持诵着,又伸出右手,轻轻用指头沾了药,向空中弹去,然后递给马苏言。

马苏言闻着那药的味道就想吐,何况那个和尚的手还伸到药碗里去了。马卫文接过药碗,贴着马苏言的耳朵,用很小的声音说道:“丫头,这是那曲最大的活佛来的,他的药是很有效的。你得喝了。他们这里的规矩是这样的,吃东西的时候,要先敬神。听话,不要皱眉头,这是很没礼貌的。”

马苏言担心卫文哥哥着急,咬着牙咕咚咕咚的一口气喝了下去。真难喝呀!刚喝完,就吐了一口出来,自己强行忍住了。马卫文赶快拿着手帕替她擦干净。又喝了一杯水,才压了下去。主康活佛微皱眉看着小姑娘:“马小姐应该是得了高原热。马长官,那曲海拔平均都在4500米以上,往北更是5000多米,马小姐的高原热只怕要治很长时间。”

马苏言惊恐的看着马卫文。马卫文爱怜的用手抚了抚了马苏言的长发,转头说道:“我父母双亡,小妹没有人照应,只能带着她,还请活佛指点。”主康活佛笑了:“马长官不远千里,来到我们这不毛之地,为藏民造福,我自当尽力。”

马卫文温声道:“这两天,我看过所有的资料。正有几件事情要跟活佛商量。我认为,要彻底改变那曲情况。三件大事是当务之急。一是教育,二是医疗,三是交通。”主康活佛连连点头。马卫文继续道:“那曲地广人稀,建学校成本大不说,生源不足。建多了,浪费了。少了,孩子们上个学要离家三、四百公里,特别是小学生,年龄太小,适应不了。我想在各寺选派僧人,集中培训,担任小学任教。过了年,会有专管教育和医疗的干部到那曲来任职,我们就先做好准备工作,等他们一来,就可以开始了。”

主康活佛很高兴:“我就派人去各寺挑人。”马卫文继续道:“医疗也只能暂时这样办理。交通的问题,还得先请专人规划出来,我再去想办法筹资。”主康活佛行礼:“我代表那曲藏民多谢了!”马卫文低头回礼:“为官一任,这是我的责任。还请活佛大力支持。尽量维护安定团结。免生动荡!”接下来,两人就小学教室、医疗所的设置进行了详细的商讨。最后决定,由各处寺庙拨出地方,安排人员。由马卫文组织人安排物资及用品。主康活佛还特意拨出来一个院子,做为援藏干部的居所。

从办公室搬到了寺庙。小沙弥升起了火,就退了出去。马卫文环顾四壁,褐色的墙,高而小的窗,窗外是呼啸的北风,屋里是昏暗的灯光,丫头怏怏的蜷缩成一团,躺在火塘边。满室寂静。下了飞机不到一天,丫头就病了。自己却因为忙于工作没办法照顾她。小东西晚上就睡在他办公桌上。估计是冻病了。马卫文知道这样不行,日夜加班看完资料,就来找主康活佛了。在藏区,不和当地活佛结盟,工作是很难开展的。果然,到了主康活佛这里,生活上的安排都好多了。

马卫文走了过去,抱起马苏言。藏区没有被子,当地居民晚上睡觉时用皮袍子一裹就行了。小东西哪怕就睡在火塘边,除了靠近火塘边那小半边身子稍暖外,其他地方都是冰凉的。马卫文解开自己的衣服,将小东西贴着自己胸膛抱着,再披上大棉衣,包住了小东西,不停的抚摸着马苏言的背,胳膊,腿。摸到那一双肉嘟嘟的小脚的时候,竟然凉得透骨。马卫文用大手包住小脚,紧紧抱住马苏言,神色郁郁。他不怕艰苦,更艰苦的地方都呆过,可让小东西跟着他受罪,于心何忍!

马苏言昏昏沉沉中,仿佛抱着一个大火炉,全身都暖了过来。真舒服啊!她无力的睁开眼睛,看着马卫文那模糊的面容,张开脱皮的小嘴笑了笑,轻轻说道:“卫文哥哥,好暖和!”说着,小脸贴着马卫文的裸胸,小猫咪般蹭了蹭,不满的说道:“卫文哥哥……好多毛……不舒服了!”马卫文被小东西逗笑了:“不舒服是吧!那别挨着。”马苏言不干了:“不……我要挨着……暖和!”

丫头醒过来,驱散了满室的凄凉。马卫文心情好了很多。抱着小姑娘,说道:“丫头,你要乖乖吃药!在高原,感冒了可不是玩的。发烧的话更可怕。这里不比长南,没有那样的医疗条件。”马苏言点头:“卫文哥哥……我一定乖乖吃药……我生病了……就没人陪你了!”马卫文停了半响,轻声说道:“丫头,卫文哥哥是不是很没用,就一个丫头了,都照顾不好!”马苏言笑:“卫文哥哥……最疼我的,不是……没用的。”马卫文看着小姑娘,苦笑。

令马卫文欣慰的是,马苏言很乖了。相当配合主康活佛的对她的治疗。再苦的药,她都能一口气喝完,全然不象在长南时的任性。甚至活佛教她的瑜珈呼吸法,她都很认真的练习。希望自己身体早日恢复。马卫文知道,丫头是怕他担心。一周后,马苏言慢慢恢复了正常。

小姑娘对新地方充满了好奇!刚刚能动弹,就开始出去走动了。失语六年,对不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很有心得,不懂藏语,就比划着和人交流,居然也熟悉了周边的情况,让马卫文颇感惊讶。回到家里,听马苏言叽叽喳喳的说着周围的趣事,心情开朗不少。

马卫文动用自己的人脉,从H省及国家财政审请到款项。宋树宁为了支持发小的工作,发动了募捐,所募的钱,全部换成常用的药品和学习用品,打包发到了那曲。其中还有秦玉和古玉凤专为他们俩准备的生活用品。藏区最缺的就是物资了。春节前,所有物资清单都交到了主康活佛手中。主康活佛没想到,马长官居然动作如此神速,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居然调来了这么多东西。心中很高兴,有这样的俗家长官,那曲有福了。他尽心安排着人员管理分发物品,不想辜负了马长官的美意。

内地物资运到那曲的那天,已是快过春节了。那曲没有汉民,大家过的都是藏历新年。汉族的春节没人在意。马卫文在和主康活佛商量着怎样分发东西。整个那曲,通公路的地方不多,大部份是牧道,这种天,汽车通行很不便。要靠牦牛来运输。商量的结果就是县里派汽车分批送到最近的寺庙,再由寺庙安排藏民用牦牛送到各乡各村。等各项工作到位,已经到了大年三十。

马卫文从主康活佛那边回家,一进家门,就感觉到了变化。屋子里暖暖的,正中的火塘大锅里烧着水,散发出熟悉的薰衣草的香味。火塘右边居然铺好了地铺。厚厚的褥子,纯棉加厚的床单,整整齐齐的枕头,干净的被子。马苏言笑咪咪的站在门口,伸手接过马卫文脱下来的棉衣,说道:“卫文哥哥,秦玉姐和玉姨给我们寄了东西来,你看看,这样好不好?”马卫文看着这个地方,已经完全没有刚住进来时的那种冷清。丫头刚刚好些,就知道收拾屋子了。别说,在丫头的收拾下,有了家的味道了,临时的驿站,让人心生留恋。

看着锅里的水,马卫文问道:“丫头,这是谁帮你提的水?”马苏言说道:“是登巴。卫文哥哥,新年到了,要洗澡的。你先去洗。”这里海拔太高,水到70度就烧开了。气温又太低,稍等等水就冰凉,洗澡很不方便。马卫文刚皱眉,马苏言嘟嘴说道:“卫文哥哥,新年到了,不准臭臭的,要洗得香香的。水里我都加了精油了!”马卫文逗她,特意凑到马苏言跟前,说道:“我的丫头居然嫌弃我了!我臭吗?”马苏言笑:“卫文哥哥,胡子扎人!”推开马卫文,帮他准备换洗的衣服去了。

洗完澡,马卫文提着桶准备到怒江边再打点水过来,就看见登巴挑着水过来:“马长官,阿拉说今天是汉人的新年,按你们汉族的规矩,今天是要除旧迎新的,让我替您送水过来。还有,等会会有人送面粉和羊肉过来,给您包饺子用的。”马卫文道了谢。将家里所有能放到火上煮的锅都拿了出来,烧上水。马苏言奇怪的问道:“卫文哥哥,你烧这么多水干什么?”马卫文笑道:“丫头,从来到这里,你就没有好好洗个澡。多烧点水,你可以慢慢洗。凉了,好加!”马苏言心疼:“不用的。卫文哥哥,提上提下的累得慌。”马卫文笑:“丫头,不用你操这心了啊。”

高原缺氧,不宜体力劳动。楼下楼下的几次下来,饶是马卫文身体强壮,也觉得有些喘气不过来。马苏言也怕太累着卫文哥哥,匆匆洗完了,就着还有点温水,将两人换下的衣服都泡上了。冬天的衣服又厚又大,马苏言提不动。干脆倒在盆里,穿上雨鞋去踩。踩几脚,歇一阵,又踩。突然,又觉得鼻子里痒痒的,急忙仰起头来,不让鼻血流下来。

偏偏这个时候,听到马卫文在叫她:“丫头,上来,不洗了。外头冷!我来!”马苏言急得不行,生怕马卫文看见。马卫文半天没听到回音,急步走了下来,马苏言捂着鼻子,背过头去。马卫文就知道不对劲,一把抱过她,往屋子里走去。马苏言攀着马卫文的肩,笑着小声说道:“卫文……哥哥……没事了……就快……洗完了……”马卫文定定的看着她,什么也没说,默默的为她擦去鼻子里流出来的血。丫头对这里的气候适应得并不好,头发一把把的掉,两腮染上了高原特有的紫红,还经常出鼻血。马卫文心里焦急,却束手无策。

休息了一阵,两人一起下楼,洗完了衣服。又回到屋里,开始包饺子。羊肉馅的。两个人都不太会做这样的事情,弄得满头满脸的面粉不说,到最后吃到的是一碗羊肉面糊了。马卫文心情不是很好。他想起了爷爷,心里沉甸甸的。

马苏言趁马卫文没注意,隔着火塘,沾了一手的面粉擦在了马卫文的脸上。马卫文斜睨着马苏言:“自己老实过来,就饶了你!”马苏言哪里肯?不理他!马卫文突然闪了过去,就抓住了马苏言,马苏言笑得咯咯的:“卫文……哥哥……我错了!”马卫文看着小东西,不忍心了。他放下了马苏言:“丫头,别闹了。再闹,喘得更厉害了!”

除夕之夜,干干净净的两个人穿着又软又暖的睡衣,坐在软和的被子里,听着外面呼嘯的北风。相守到新年!马苏言倚着马卫文,笑道:“卫文哥哥,真好!简直是天堂了!”马卫文搂着小姑娘,没说话。这样的生活,在丫头眼里居然是天堂一般!也是,能有这样一个宁馨儿陪伴,真是天堂了。马卫文突然觉得这个新年也过得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