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云并未走远。

她离开套房,挨个检查走廊两边的房间,最后选了离套房不远的单人间。进门时,她顺手把门带上,走到床边,看都不看地往上一倒。

“……”

床上的尘灰纷纷扬扬,笼罩了她的口鼻,让她鼻子一阵阵发痒。她本能地弹跳起身,翻滚下地,无比嫌弃地瞪着这张床。

床单是灰白的,和尘灰差不多一个颜色。她实在太累了,竟没注意到它这么脏。准确地说,这也不算真正的脏污,只是长久无人清扫之后,累积起来的厚厚一层灰。

她叹口气,把床单抖干净,再一次地,看都不看地往上一倒。

疲惫感曾被寒冷天气硬生生地压下去。后来有了取暖的篝火,有了避难所,有了同伴,她稍微放松了,立刻觉得满身困乏,且有丝丝缕缕的头疼,只想找个清静地方休息。不然,她一定会听完新人们的自我介绍。

认证世界里,危险通常在后半程开始。这么设置,大概是为了方便新人寻找武器,做好准备,慢慢接受残酷的现实。假如他们浪费掉这个准备机会,后半程将过得无比艰难。

所以,她敢弃他们于不顾,安心地独自行动。等休息完毕,她自然会回去看看。

其他人怎么看待她,对她来说都一样。他们商议的结果,她猜也能猜出来。这种与世隔绝的封闭场景,给人的选择有限,只不知,他们会怎样决定。

她闭上眼睛,下一秒便睡着了。由于无人打扰,她这一觉,竟睡了整整三小时。

冬天昼短夜长,午后不久,太阳渐渐西斜。封云睡醒的时候,先听到若有若无的遥远交谈声,然后一睁眼,看见久违的满室阳光。

暴风雪已经暂时停息了,无边无际的铅云也大多被风吹散。云后的天空是灰蓝色,上面悬挂着一轮苍白的太阳。由太阳的方位判断,现在应该是下午的两三点钟。

她倚在窗口,有一眼没一眼地向外俯瞰。根据目测,外面的积雪厚达三十厘米。气温似乎还是那么冷,她口鼻呼出的气息,都在空中凝成了水汽。

需要抵抗严寒气候的房屋,建造标准与温暖地区的不同。即便没有供暖,门窗密闭之后,也要保证屋内温度不会迅速下降。这个房间冷是冷,却不至于冻死人。

外面则是另外一回事。

雪地洁白而完整,像一大张从未用过的白色毛毯,上面没有走动的痕迹。众人进酒店时踩出无数脚印,已重新被风雪覆盖。也就是说,从汇集到酒店里,到她睡完一觉醒来,所有人都乖乖留在这里,无人外出勘察。

她的头不疼了,精神仍然困乏。她伸出手,掌心浮现淡淡的红光。红光颜色急速加深,在达到血红色的前一瞬,忽然完全消散。

封云甩了甩手,也甩掉唯一一丝侥幸心理。她又看了看天色,轻巧地一转身,从窗户旁边走开。

红光消散,表示她仍然无法使用血煞。这没什么了不起。以前,她还没觉醒天赋能力,该进试炼世界时一样要进。觉醒只是锦上添花,不是非它不可。既然已经确认,她便把心思放回到认证世界的任务上。

成功存活到明天早上八点……

她沉吟着,打算回到众人所在的大套间,结果刚出门,有个人迎面而来,正是她遇见的第二个新人,一位正在读大学,外表很精神的年轻人。

他披着一张厚厚的毛毯,两只手都缩在毯子里,热情地招呼道:“哎,找你找半天了。他们在讨论走还是不走,你也去听听。”

“走?”封云反问道。

这是一个感叹句。但是,年轻人把它理解为字面意义上的反问句,马上不辞辛苦地向她解释。

雪没停的时候,人人望雪兴叹,无论什么性格,什么脾气,都不愿大无畏地走进风雪之中,为大家寻找维持火堆的补给。但后来,雪停了,天也晴了,留在套间的十四个人顿时产生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见。

年轻人出来找她时,讨论刚刚开始,等他俩结伴回去,已经有点白热化的味道了。

封云远远就听见何峡的声音,“……存活到明天早上?然后呢?明天早上还是没人来救,咱们还是得走。晚走不如早走,这地方都找不着吃的,饿着肚子根本走不了多远……”

和他辩论的声音十分陌生,应该是之前没开过口的人,“……就是找死,你又知道走多久能遇上人了?多少人冻死在雪地里,那块牌子说了等明天早上……”

第三个人突然插话,“……牌子让你去死,你也去死吗?说不定是个变态弄出来的,你就信了。”

“怎么说话呢你,想走你就走呗,没人拦……”

一个高亢的女声很激动地说:“反正我要走,这是个鬼镇啊!”

“……好不好,所有被遗弃的都叫……”

“你懂不懂啊,我是说,这个镇子里有鬼,鬼!”

女人用控诉般的语气,重重吐出一个鬼字,居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偃旗息鼓,小声抽泣起来。如今离绝境还有十万八千里,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

她哭的时候,封云刚好停住脚步,脸上露出无奈的微笑。

年轻人疑惑地看了看她,跟着停了下来,半是好奇,半是认真地说:“你都听见了吧?你怎么想啊,是留,还是……走?”

走,指的是从横穿小镇的马路,走上就在镇外的高速公路。顺着高速公路一直走,总能走到有人居住的地方,去要水,要饭,求援。

留,指的是留在生着篝火,有门窗遮风挡雪的酒店里,等到明天早上八点见分晓。

绝大多数人相信牌子的存在,对“脑子冻坏了”的说法不屑一顾。正因如此,情况错综复杂,双方的观点都有道理。

想离开的那些,认为明天早上仍然需要自力更生,等不来救援人员,那么,不如在体力充沛时尽早动身。他们认可牌子是一种警告,蕴含着恶意,所以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它的潜台词是在这里生存,他们就要去其他地方。

另外一批人吃够了冒着风雪行动的苦,觉得没户外装备,没通讯设备,去走一条长度未知的路,倒像是自寻死路。其中有几个人,可能是被牌子吓住了,坚持要遵循它的吩咐,虽然他们也说不清楚,它的吩咐究竟是什么意思。

若在平时,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要走就走,要留就留。但现在要走的那些人,生存条件比留下的恶劣许多。

他们希望拿走大部分补给,找到的一切衣物、鞋子、毛毯、棉被等物品,都要尽着他们使用。

封云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留下。”

年轻人并不奇怪她的选择。她看上去弱不禁风,一巴掌就能推倒,肯定不愿意,也没能力在深深的积雪里跋涉。但他仍问道:“为什么?”

封云伸手推开了套间的大门。

火烧得很旺。套间里的温度已上升到可以生活的程度,难怪没人愿意走出房间。门一开,好几双目光转向他们,又迅速转了回去,显然,她的分量比不上正在讨论的话题。

她微觉尴尬,重重咳嗽一声,说:“呃……我有话要说。”

这一刻,屋中人的注意力终于集中在她身上。何峡,何峡对面的另一个中年男人,以及其他人的头都扭了过来,带着各种表情,盯着他们看。

封云朝何峡走了几步,正色说:“你们留下比较好。”

何峡眉目间有恼意。在他听来,这不是郑重的劝告,而是当面挑衅。尤其封云没影了几个小时,刚回来,就当面告诉他要怎么做。

他同样正色说:“小姑娘,我们……”

“先让我说完吧,几句话而已,”封云迅速打断他,“这地方潜伏着未知的危险,用你的话说,那块路牌流露出恶意。我们不熟悉地形,最好别到处乱走。何况……现在已经是下午,在恶劣的天气下向未知进发,并不明智。”

何峡的脸色更加难看。

其实,他静下心仔细想想,就知道封云只是在发表看法,没有针对他的意思。但他已有些心浮气躁,听她说完,立即顶了一句,“你也觉得这里有危险?”

“对。”

“知道有危险还留下,”他附近有人嗤笑一声,“你是不是傻?”

说话者是一对双胞胎兄弟中的一位。这对兄弟在十五个人里极其引人注目,因为他们身材高大,拥有运动员级别的体格。来到小镇前,他们正在攀登一座世界闻名的险峰。他们的打扮比封云更适合雪地,状态当然也最好。

这么两个人,不肯坐以待毙,宁可步行脱离困境,是绝对可以理解的。

封云说:“在零下二十度露天应对危险,和在室内应对危险,你选哪个呢?”

那人冷冷说:“我们已经选了,没人问你的意见。你不懂,少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