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风雪。
雪片大如鹅毛,还没落地,就被寒风吹出很远。地面已经覆盖了七八厘米厚的雪,仍然在不停加厚。风从雪地上呼啸而过,卷起一阵阵朦胧的雪尘,也带来刺骨的寒意。
起初的恍惚过后,封云视线逐渐聚焦。与此同时,她身上这件薄风衣被风吹透,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冷——这是她最主要的,也是唯一的感觉。
她站在一片白皑皑的雪地里,一睁眼,便看见昏暗天色下的满地雪白。除了大雪,还有大风。呼呼的风声掩住了一切声音,积雪也盖住了枯草和泥土。气温至少有零下二十度。寒风吹拂着她的脸,很快就把皮肤冻得通红。
这里竟刮着一场暴风雪。
天空布满阴云。阴云仿佛冻住了,硬邦邦地漫延到天际,一眼望不到边缘。根据她的经验,这场大雪起码得下几个小时。
她曾猜过主神会把她送到哪里,现在当然不再猜了。这里是,也只能是专门提供给新人的试炼世界。其他任何地点,都会出现她以外的人。
如此恶劣的天气,也有一些好处。她本来一脸萎靡,寒风一吹,不得不强迫自己打点精神,以免活活冻死。
她迅速解下背包,从包里拿出一件保暖的长外套,外加一双雪靴。它们的隔热效果非常好,虽然薄,却能有效地抵御寒冷。她换上外套和靴子,扣好风帽,在心里感叹一下主神的缺德,便掉转方向,向较高的地方走去。
她没有索要雪裤,穿的仍是原来的牛仔裤,需要尽快找到遮风挡雪的地方。否则,寒意会从她双腿往全身扩散,最终造成严重后果。
地势连绵起伏,幸好起伏的幅度很小。她向高处走了大约十五分钟,视野豁然开朗。
她所在的位置应该是个小丘陵。说丘陵,其实还抬举它了,用土包这个词更加准确。四方都是相似的波浪状地形,在中间围出一大片平坦的凹地。凹地上,坐落着一座布局方方正正的小城镇。一条公路从城镇里横贯而过,延伸至远方。
小镇离这个丘陵顶部,约有三到四公里的距离。
天气寒冷,又阴沉的像黄昏。远远看去,小镇里没有行驶的车,没有行走的人,居然也看不见灯光。可见度太低,她有可能看错,但她并不这么认为。
这大概就是一个死气沉沉的荒凉镇子。
封云伫立片刻,一动不动地俯视着,觉得该看的都已经看到了,才缓缓迈步,一步步地走下了丘陵。
这段路程,由身体健康的成年人来走,只需要不到一小时。由于天气情况,她耗费的时间比这长的多。接近小镇的时候,她看见,路边矗立着一座石碑,刻有“栗镇”两个大字。字迹上的红油漆已脱落大半,有种穷酸可怜的感觉。
石碑后方,一块蓝底白漆的路牌写着“栗镇欢迎您”。这块路牌附近,居然还有一块款式相同的牌子,写的是“请您存活到明天早上八点”。
“……”
她停步,和第二块路牌对视了一会儿,它便消失了。
“存活任务啊……”她低低地说。
新人第一次进入混沌空间,如同新玩家第一次进入从未接触过的游戏,往往惊慌失措,无头苍蝇般到处乱转。把他们放进与现实差距过大的世界,或是发布难度过高的任务,只会导致无意义的全体阵亡。
他们接到的任务,通常是存活和寻找。存活到某个时间,寻找某个物品。
至于在什么东西手下存活,各个认证世界的设定不同。她没经历过这个世界,也就无从得知。
路牌一消失,封云迅速唤出光屏。光屏上没有新信息。她摇摇头,沿着这条路继续往前走。
小镇给她的印象是缺乏生机,似乎无人居住。这时她亲身走进镇里,立即发觉,刚才的印象正确无误。
有风雪作为遮羞布,小镇依然流露出一股荒凉破败的气氛。每条街道,每座房屋都极其安静。许多窗户已经碎裂。雪片被风吹进去,屋里也积满了雪。这种房屋明显无法住人,因为屋内屋外一样寒冷。
长年累月的风霜侵袭,将彻底毁掉一座房子,把它变成一堆废墟。只是,整个小镇都被遗弃了,谁会可惜这里的房产呢?
封云转悠了两条街,起码看到四次“龙腾矿业有限公司”的招牌。街上的店面都简陋寒酸,能看出是匆匆建起来的,历史极为短暂。
这一类功能性强烈,文化性接近于零的城镇,多半是依附某种产业而生,例如采矿业。矿脉枯竭后,矿井关闭,公司搬迁而去,城镇也随之失去存在的意义,成为“鬼镇”。
这个栗镇,应该是屡见不鲜的鬼镇之一,而且具有浓厚的战前风格。
她走进一家小饭馆,转了一圈,在收银台后面捡起一些破损的印刷彩页,读完了,又把它们放回原处。彩页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内容十分无聊,对她毫无用处。她对小饭馆也失去了兴趣,于是原路折返。
饭馆的门倒还完整,却没有上锁,必要时,可以把它当成暂时的栖身地。她踏出门外的一刻,脚步猛地一顿,同时听到左边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
惊叫声里,充满了惊恐和惊喜。这两种感情其实互相矛盾,在这时候,竟融合得十分自然,可见惊叫者复杂的心情。
一条人影从雪中浮现,半跑半走地冲向她,中途还打滑了一次,幸亏及时稳住身形,没有摔倒。
这人是个年轻女人,作常见的文职打扮,手腕上戴着小巧的个人终端。终端屏幕是展开的,在风里不胜重负地颤抖。她差点滑了一跤,一阵手舞足蹈后,才记起要把它合上。
她跑到近前,看清封云的性别和身高,非常明显地松了口气。
“哎哟,这鬼地方,还有活人哪,”这个女人气喘吁吁地说,边说,边打哆嗦,边上下打量她,“我以为,我以为……”
她的惊恐瞬间无影无踪,惊喜却并未增加。显然,她很清楚处境的恶劣。她以为什么,不用说,封云也明白。
在极度的亢奋中,女人拽着她的袖子,一股脑儿把自己的遭遇倒了出来。
她说,她上班上得好好的,中途去了一趟厕所,去完推开厕所门,眼前的景象不再是熟悉干净的大厦长廊,而是见都没见过的破旧小屋。屋外风雪漫天,几米开外就看不清了。
她又冷又怕,试图报警求救,却找不到信号,咬着牙出门看了看,发现街道对面赫然竖立着一块牌子。
牌子上写着“请您存活到明天早上八点”。
它消失的时候,她的恐惧也达到了巅峰。她不顾寒冷,在暴风雪里奔跑起来,希望能够找到其他人,什么人都行。
然而,意志终究无法战胜客观环境。她只跑了几分钟,就被迫躲进最近的房屋。
她仍不甘心,一会儿进屋,一会儿出门,结果越走越害怕。看见封云前,她认定自己会被莫名其妙冻死在这里,已经哭了一场。
“你的终端能不能用,借我,我报警,”她最后说,“还有你……”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犹豫了一下。
女人倾诉的时候,封云一直很给面子地回应着,鼓励着,但并不激动,更没和她争着说话,表现得异常冷静。此时,她慢慢恢复平静,才陡然意识到,在当前的环境下,封云的冷静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你……”她又说。
“我没带终端,”封云终于解释道,“我和你一样,都联络不上外界。”
她说完这句话,忽听这条街另外一个方向,传来另一个人的大叫。
那人的兴奋程度绝对不输给这个女人。他高高地挥舞双手,朝她们不停示意,然后高喊着“等等我”,用他能迈开的最大步子奔向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