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经历过三次世界大战。三战跨度最长,影响最深远。

那是一场长达四十多年的全面战争,险些毁掉人类文明,结束时,全球人口不到战前十分之一,且满目疮痍,随处可见战火留下的痕迹。幸存者在废墟里日夜劳作,花了一代人时间,才恢复到战前的生活水准。至于寿命缩减、生育率下降等问题,迄今未能解决。

它起源于一种诡异怪诞,通过空气传播的瘟疫,终结于各国和各方势力的联合重组。封云隶属的海内联邦,正是重组后的几大国之一。停战协议签订后的那一年,则被定为新历元年,暗示过往战事都已成为历史,以后将开启人类的新纪元。

她一看钞票上的人像,就知道自己回到了现实。

此外,能力者是三战的另一个醒目标签。许多人怀疑,瘟疫带来的不仅是毁灭,还有进化机会。那些得到机会,进化出种种奇异能力的人,被称为能力者。他们拥有超越凡人的力量,能够轻易获取好处和地位,是所有国家的瞩目焦点。

差异必定会引起矛盾。在战争时期,矛盾被生存本能掩盖住了,一到和平年代,立刻原形毕露。能力者与凡人磕磕绊绊了数十年,总算可以心平气和接受彼此的存在,但心平气和不等于公平合理。谁吃亏,谁占便宜,是非常明显的。

这两人不分青红皂白,刚见面就要置她于死地,对于能力者而言,并非罕见场景,对于她而言,倒是这辈子头一次的新鲜经历。

她进入混沌空间前,只是一个渺小的,低微的,毫无特别之处的凡人。她没招惹过能力者,能力者眼里,估计也不会有她。

封云俯身,抓住大汉后颈,把他提到与她视线齐平的高度。他的鼻子和嘴向内凹陷,下半张脸糊满血迹,纵然醒来,也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这不是一个有用的俘虏。她无奈松开手,让他摔回去。其实她要求不高,只想知道今天的年份和日期,以及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她并不为回归现实而高兴。那是天真新人才会有的想法。

她的确天真,却没天真到这个地步。

十三个月前的夜晚,她懵懵懂懂地进入空间,成为新人中的一员,自此告别了正常生活。在空间里,每隔一段时间,她就得进入试炼世界。试炼世界全都九死一生,充满危难与艰险。试炼者成功完成任务,成功活下来,便可拿到奖励。

这些奖励的存在,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九死一生。

空间有管理者,管理者自称主神。在试炼者眼里,它的形象大概与猪肾差不多。几乎每个人都问过它,如何才能结束试炼,回到现实。它从不回答。

十三个月……

封云想,现实和空间的时间流逝应该是同步的,因为空间提供的时钟、通讯器、电子产品,显示出的时间均以现实为基础,但她仍要找人问问。如果真的阔别现实这么久,她可能会遇上一些麻烦。

而且,从现在的处境看,她已经在麻烦当中了。

两个能力者藏身于废弃建筑物,建筑物本身被严密监控。她在二楼回廊,通过封闭天井观察一楼大厅和三楼的情况。两层楼都毫无动静,侧面证明他们来自地下。

结论呼之欲出:有人利用此地破旧的外表为掩护,在地底进行秘密活动。

主神为什么送她回来?为什么把她送到如此陌生的地点?这是蓄意为之,还是纯属巧合?

她直接无视了电梯,目光掠向一楼接待台。接待台附近有一扇两开的门,门通往楼梯,楼梯联通所有楼层,正是每座建筑必备的防火逃生通道。

走?留?还是……报警?

试炼者在试炼世界的时候,基本不会联系警方,除非是为了给敌人添堵,就连“报警”这个词,也变的十分陌生了。但今非昔比,她已失去百分之九十九的力量,情绪又非常低落,不愿在现实世界惹事。不然,她想都不会这么想。

两秒钟之后,她干脆地放弃了报警的想法。

首先,她没有人人都有的个人终端和通讯器;其次,对方显然来头不小,而她的背景约等于零;再其次,她想避开麻烦,不想主动制造麻烦。牵扯上无关的人,对她肯定弊大于利。

她一边思考,一边走向大汉窜上来的楼梯口,走了两步,脚步忽然微微一滞。

她伸手摸进风衣内侧的口袋,缩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件东西。这件东西是块半透明的矿石,椭圆形,有她半只手掌那么大,似乎正在散发微弱的光。

微光仅是错觉,或者说,幻觉。她盯着它看,它就莹莹发光,内部还流光溢彩,一会儿烈火般灼目,一会儿海洋般深邃,一会儿又浮现出一道灿烂华丽的电光,五色缤纷流转不绝。硬要说它由哪几种颜色组成,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彩光当中,一缕鲜血从顶端蜿蜒而下,垂到另一端,仿佛贯穿矿石的朱红丝线。

它美的让人窒息。那种捉摸不定的虚幻感,更是倍增了它的美丽。然而,一旦移开注意力,它会瞬间黯然失色,没入四周的昏暗,不再引人注目。

封云当然认识这块矿石。她死前经历的试炼世界,名叫“山海劫”。矿石正是出自那个世界,凑巧被单独行动的她拿到。由于它实在太漂亮,她还特意花费点数,找主神鉴定它是否属于珍奇物品。

结果,鉴定框内一片空白,代表它不具备特殊价值。她惋惜过后,仍把它好好收藏起来,打算留着赏玩。

主神拿走她所有物品,抹去她所有强化,唯独留下矿石。这绝对不是巧合。刚才她突然停步,也是因为它的呼唤。

它通过玄妙的心灵感应,告诉她,它想去地下室,它孜孜渴求那里的东西。

石头如何与人进行心灵感应,当真只有天知道了。她关心的并非是如何感应,而是其中的前因后果,以及它的来历。也许她莫名其妙返回现实,和它有莫大的关系。

刹那间,她的很多问题都得到了答案,同时产生更多新疑问。她习惯性地唤出光屏,光屏上还是原来那些信息。主神一向多话,如今却像死了似的,一点提示都不肯给。

也就是说,要不要遵照矿石的指示行动,全由她自行决定。

封云轻轻摩挲了一下矿石。冰凉沁滑的触感,从指尖一气蔓延到内心,似能镇定人的心灵。她不再犹豫,把它塞回口袋,快步走下楼梯。路过接待台时,她匆匆扫一眼近在咫尺的大门,然后加快脚步,拐进了通往逃生通道的那扇门。

外面都昏暗无光,楼道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封云进门后,并不着急继续下楼,反而抬起枪口,指向头顶。

五声沉闷而微弱的枪响,在这个半封闭的空间里回荡着。两枚子弹击中监视器,另外三枚成功毁掉三个感应器。感应器自然连接着其他元件,不知会发动什么恶毒陷阱。

她用同样迅速的速度闪回门外。

楼道两边的墙壁上,藏有多个细小如针尖的喷头。感应器损毁,喷头立即开始工作。一股雾气悄无声息涌出来,笼罩了整座楼梯,不紧不慢地扩散着。

神经性毒气?腐蚀性毒气?易燃易爆类毒气?

封云的天赋能力仍在,所以在黑暗中视物如同白昼。她甚至看出雾气是极淡的黄绿色,很容易被人忽略。尽管她在这方面所知有限,仍敢和人打赌,赌这股神秘毒雾对普通的能力者也有效,否则,这些人为什么不选择完全无色的气体?

雾气缓缓涌到门边,眼见要弥漫至一楼。

封云纹丝不动,全身上下再次绽放出血红光芒。

雾气一触碰血光,就像被腐蚀了或被吸收了,消失得一干二净,根本碰不到她的皮肤。黄绿色与血红色之间,居然出现一层极薄的透明区域,扮演着防护衣的角色,牢牢保护着她。

她轻轻推开门,从容走进雾气里。雾气忙不迭地四散退开,好像遇到天敌的野兽。她探头,往楼下看了看,右手依然握着枪,左手抓住楼梯扶手,从两边楼梯的夹缝里翻了下去。

她落地时半蹲半站,等站直身体,已换成双手握枪的姿势。前方本来是一扇和一楼完全相同的大门,后来被人替换成精钢打制的密封门,具备抵抗敌人和抵抗毒气的双重作用。门外是她,门里有人。他们在奔跑,在行动,在通知彼此毒气拦不住她。

矿石非常不安分。离它的目标越近,它折腾得越厉害,几乎是不停催促着她,要她赶紧进去。假如它身上有个开关,早就被她关掉了。

“你赶紧闭嘴吧。”封云默默想。

与此同时,她手指轻扣,子弹呼啸而出。这枚子弹上竟也附着血光,在空中拖出一条血红痕迹,直直冲向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