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了洗手脸,楚离月脱了外袍上床休息。按说,在世家之中,那些贴身侍女本身就相当于通房暖床丫头一样的存在,就算是为了尊卑之别不能和主子同床共眠,也应该在床前守夜伺候。不过,楚离月当然不会让夙凉躺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他

又不是清辉,对不对?

所以,楚离月在上床前冷冷地对站在庞大的白玉浴池旁边放热水的夙凉说道:“你就睡在外间,不要来打扰我。”看起来好像是对自己上不得台面的侍妾十分不满一样。

夙凉给了她一个哀怨的眼神,泫然欲泣却也只能垂首答应。

晶灯熄灭,只留下床头一盏小小的鹅卵石模样的小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将杯子拉到下巴下,楚离月闭着眼睛,将呼吸放平稳,好像真的很累亟待休息,实际上脑海中却不免震惊。

方才她先是吹捧后是鄙视,才从那个侍女口中得知,这些类似现代家电的玄器竟然都是王鹤龄的作品,而且看样子还是仅仅在这座小楼中使用,未曾推广到修者们的日常生活之中。

那么,问题来了,王鹤龄是不是和她一样来自同一个世界,或者类似的世界?不过,哪怕他真的是和自己来自同一个世界,楚离月也没有和他认亲的打算。她只是有些震惊,而且王家既然是一个炼器世家,最擅长玉石玄器制造,世代积累之下有子弟触类旁通,产生了将这些玄器用

于给日常生活带来便捷的想法,也不足为奇。

将这方面的猜测放下,楚离月更重视的却是另外一个念头。

躺在床上,回想方才和王鹤龄的交谈过程。当时如沐春风的感觉逐渐消退,现在楚离月心中开始慢慢产生了丝丝怀疑。

她是一个性格温和坚毅的人,和陌生人相见和气交谈的情景并不少见,但是现在想起来,和王鹤龄的谈话却总是有什么地方让她感觉不太对头。

似乎从第一眼看见王鹤龄,她就对他莫名产生了一种好感。

王鹤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场,能够让人不知不觉将目光粘在他的身上,而且让人在无声无息中对他产生好感。他眼睛中的热情和深情,是让人放松自我的关键。

楚离月微微抿起嘴唇,这是王鹤龄修炼的功法吗?现在想来,也许从看见那座花海中的仕女雕像开始,她就已经落入了王鹤龄早就安排好的轨道之中?或者说,那座雕像摆放在小楼前,根本目的就是让所有来小楼拜见王鹤龄的人留意,然后对他产生最初

的好感,为之后进入小楼见到王鹤龄、建立一个和谐的会晤氛围打下基础。

而大厅中的一举一动,包括眼神表情、肢体语言,可能都是经过刻意准备的。

楚离月闭着眼睛将自己在山中遇到王家的护卫、和王孟钊的交谈,以及来到王家领地之中的所有经历全都回想了一遍,细细地检查每一个细节,越发确信自己的这个怀疑不是无端猜测。

那么,这就有另一个问题,王鹤龄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呢?

现在楚离月的身份可是一个来自神京普通小家族的修者,一个无名之辈,有什么地方值得王鹤龄这样另眼相待呢?

王孟钊听见王鹤龄邀请自己在小楼中留宿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震惊非常,这说明之前很少有人得到这种待遇。

王鹤龄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楚离月很快否定了这个理由。她有一种感觉,就算是王鹤龄真的知道了她是战神楚辂之女、神京楚家大小姐,顶多是更加客气礼貌一些,但是也犯不上让她留在小楼中休息。而且,她一进入这客房中,就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仿佛有人在暗中窥伺自己。从这个方面来说,王鹤龄并不像是怀着什么善意。难道他和楚家内奸有关系,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假作不知,正好在背后对

付自己?

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个什么名堂来,楚离月也只能暗暗在被子下面握紧了清辉送给她的那支紫玉簪,放空心神缓缓入睡。

虽然肉身已经十分强横,但是人体的生物钟总是存在的。一晚上没有休息好,到了这凌晨两三点钟左右,只要稍一放松,困意还是很快就席卷上来。

今夜月色晦暗,窗外风声簌簌,房间内柔和暗淡的灯光隐隐将床上的人影勾出轮廓。

似乎是风声吹动窗棂,将糊在窗上的淡绿色缭绫纱吹得发出微微的噗噗声。

月光偶尔从云层中洒落,窗台下的影子斑驳变幻。

突然,大床上下垂的纱幔无风自动,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掀了开来。

楚离月仰面而卧,只露出一张昳丽的脸庞,满头青丝披在枕上,犹自睡得香甜。

空中隐约传来欣喜的轻笑,似乎有人在赞叹什么,却又听不清楚。

然而,一团银色光芒毫无征兆地从被子下面冒了出来,像是一轮冰月突然从云层后露出了面孔,一瞬间照亮了黑暗,让那些潜藏暗处的丑陋无所遁形。

一声人耳无法听见的惨嚎在空中响起。

楚离月猛地惊醒,感觉到房间内的玄气凌乱波动,立刻警惕地跃下床来,手中的焚天已经吞吐着炽热的火焰。

有什么东西极速遁去,刹那间消失无踪。

楚离月一手握紧了紫玉簪,想起方才睁开眼睛时候看到的银色光芒,怎么不明白这是有什么东西来窥探或者偷袭自己,却被紫玉簪反击而仓皇逃离了?

她冷笑了一声,再次躺到了床上。

这白玉小楼是王鹤龄的地盘,就是不知道方才是不是他的手段。

睡了两个时辰,楚离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大亮。

夙凉一脸恭敬地入内伺候她洗漱,楚离月哪里敢使唤他?要真的让他动手给她洗脸梳头,真不知道她的脸和头发还能不能保全。

拉着脸,做出一副对昨夜夙凉出丑仍旧耿耿于怀的模样,楚离月自己洗漱完毕,简单地挽了发髻,戴了玉冠,插上紫玉簪,换了件外套走了出去。

一下楼,两个侍女就迎了上来,却不是菡玉和荷翠,而是另外两个。

“岳公子这边请。”两个侍女将她引入餐厅吃了早饭,王鹤龄才姗姗来迟。

看着他硕大的黑眼圈,楚离月还是关切地问道:“永年兄何不多休息一会儿?”虽然脸色苍白,双目无神,王鹤龄的语气还是十分亲切,他带着笑意坐在楚离月对面,自嘲地说道:“我这破身子,已经习惯了。别人饮母乳之时,我就已经开始服药。甚至神京越家的青萝女医都说过,我

可能活不到三十岁。如今我已经是三十有五,早已超过了青萝女医的预测,过了今天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哪里还有心思多睡觉。说不定待会儿就会倒下,到时候就可以长眠了。”

他自己说的没什么,还带着开玩笑的语气,倒是端着药碗过来的荷翠听了却红了眼眶。“小荷翠你这是做什么?”王鹤龄接过药碗,举止优雅地将暗绿色的药汁一口口喝了个干净,然后用菡玉递上的绢帕擦干净嘴角,面上带着爽朗的微笑,“我这还是赚了呢,对不对?比青萝女医说的多活了五

年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这一次就连菡玉都忍不住了,她闷声说道:“九爷,您身子好着呢,咱们家里的丹药吃了,怎么也要活个一百多岁才是。”

荷翠端着药碗扔下一句不满:“大清早的就说这种话,九爷你越来越……哼!”少女清脆的声音中带着哽咽,一扭头疾步走了出去。

望着荷翠窈窕的背影,王鹤龄有些尴尬:“真是把你们这些小丫头惯坏了。”他看着对面笑而不语的楚离月,笑得十分温和,“真是失礼,让小兄弟见笑了。”

楚离月笑着说道:“看得出来,她们都是真心关心永年兄,真情流露,有什么好笑的?”

王鹤龄喝了一碗看起来是专门为他熬制的清粥,就站起身来,请楚离月和他一起去欣赏他的一些作品。楚离月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索性也就奉陪到底。

两人刚谈了几句,菡玉就匆忙赶了过来,想要说什么,却又不好开口的样子。楚离月猜到可能是有些话不适合自己在场,就想要托辞退出,却被王鹤龄拦住了。

王鹤龄的神色严肃起来还颇有威仪:“有什么话尽管说,小兄弟又不是外人。”楚离月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不是外人”,却也只是挑了挑眉毛,没有坚持离开。

菡玉应了一声,垂着头禀告:“九爷,却是家主派人来请,说是有急事要和您当面商议,让您立刻去松柏堂议事。”王鹤龄皱了皱眉头,一脸愧疚地对着楚离月说道:“看来我这会儿是没有办法陪着小兄弟了。小兄弟如果有兴致,可以在这附近走走,我王家的园林虽不及神京壮丽,不如海宁华美,却也有几分自己的韵致

,足可消遣时日。等我回来,必然亲自陪着小兄弟把臂同游,共饮美酒的。”

楚离月对于他这种自然而然的熟络没有任何反感的表示,而是对着他点了点头:“永年兄快去吧,不要让家主等候。至于我,你就不用操心了。”王鹤龄吩咐了菡玉、荷翠好生服侍楚离月之后,就匆匆乘坐着一架小型飞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