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活着，还是死了？”丹尼斯说着，一步步逼近D博士。

“你一共问了我三个问题，让我来按顺序回答。”D博士示意丹尼斯停下来，说道，“第一个，我承认我很狡猾，那又能怎么办呢？身为一个智商超过了普通人类的我，已经毫无乐趣可言，只能自己寻找乐趣。”

好吧，这算是可以理解的解释，毕竟高智商的人会拥有比正常人更难解的恶趣味。

丹尼斯扶额。

“第二个，关于是不是我一步步指引你来这儿的，不，我承认我留下了很多线索，但真正进入到这里的人是你自己。换而言之，我们在相互寻找，不是吗？”

好吧，这也算是合理。

“接下来，我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我只能说，我既活着，也死了。”

什么？

丹尼斯皱起了眉头。

“关键取决于你如何定义‘活’着。”D博士继续说道，“我的肉体，确实已经死了，但我的头脑和意识却保留了下来。”

“哦？”丹尼斯当然不可能问出“你是不是把脑袋切下来”之类的蠢话，但这种仅仅保留头脑和意识之类的事情……是2069年的科技可以达到的吗？

“是的，年轻人，就在这儿，在金融中心，不，在所有与金融中心的网络有连接的地方——我的意识，已经与整个金融中心的网络结成一体。可以说，我已经不存在在这世间，却又无处不在。”

“怪不得你可以读取我的脑电波，可以变幻出卢望的影像，哈，你这老头还真是卑鄙。”丹尼斯冷笑。

“多谢夸奖，年轻人。”D博士笑呵呵的样子让丹尼斯知道，任何的讥讽、嘲笑甚至可能连激将法都不见得能在这个老头儿面前奏效。与其跟他胡诌浪费时间，还不如快点进行他要做的工作。

于是他转头打量起周围，那个被D博士标红的地方，就在两处管线的连接处，那是一个由螺丝固定的圆型金属盒，浅灰色的外形与在那些管线之中毫不起眼。

丹尼斯从口袋里拿出多功能用具，然后开始卸螺丝。

然而他努力了一番，却发现根本卸不下来。

“我觉得，也许用激光直接切开会好一点。”

D博士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丹尼斯转头，赫然发现这个老家伙正蹲在自己的身边，认真地研究着这个盒子。

“嘿，你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它吗？”丹尼斯话一出口，就立刻意识到不对，“等等，你难道不想阻止我吗？”

“为什么要阻止你，我说过，我留下这些线索，就是希望有人找到这里。”D博士孩子一样抬头看着丹尼斯，认真地道。

丹尼斯真不知道应该恼火还是应该笑，他摇了摇头，调出激光切割器，正要切割，想了想，又换成微型金属溶解器，在螺丝的焊接处轻点了几下，最终将金属盒打开。

“啊，这个方法很好。”D博士赞叹出声。

丹尼斯无视他的聒噪，打开盒子，发现里面的是一个精巧的方盒。

方盒通体漆黑，有一种哑光金属特有的质感。丹尼斯刚刚碰触，它便忽然散发出蓝色的光芒，好像有什么东西启动了。

紧接着，一个全息图出现在丹尼斯眼前，那是一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很明显就是年轻时候的D博士，他笑得满足又幸福，眼中满满的全都是被生活温暖的爱意。他的妻子看上去温柔大方，而他们中间站着的男孩子大约五六岁，相貌俊秀，抱着一只玩具小熊，十分可爱。

“啊……25年了，真怀念啊……”D博士望着这张照片，他眯起的眼睛闪耀着流光，很难分清他是在感慨，还是在感伤。

丹尼斯伸手滑动屏幕，当他看到第二张照片的时候，不禁怔住了。

“这是……00521？！”

第二张照片上，是一张全景，左边，是D博士的儿子，而右边则是……00521！

“不错，就是她，00521。”D博士微笑着点头，“多亏她，才能让那个孩子在生命的最后倒计时过得如此满足且幸福。”

“你是说，你的儿子他……”

“死了。”D博士点头。

“可00521她从来没有说过你也是她的雇主！”丹尼斯惊道。

“是你从来没有问过她吧。”D博士笑呵呵地说。

那倒是……不过，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绕了那么大一个弯子，原来最了解D博士的人，竟然就在自己身边吗？

“你可以去翻下一张照片吗？”D博士问，“我很想跟你分享这25年的记忆。”

此时此刻的丹尼斯头脑有些发懵，至今为止，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在此时覆盖。直觉告诉他，这里面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一种更大的秘密，不应该为他所知晓的秘密。

最聪明的办法就是走开，可他知道，他无处可去。

现在的他，与此时的处境一样，被困在一个全都是机器人的狭小空间，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丹尼斯伸手继续滑动照片，然而第三张照片却给了他更大的震惊。

照片的背景显而易见是在D博士的实验室里，穿着白色长褂的D博士和他的妻子与一个年轻的男子——不，一个机器人合影。而那个机器人竟然就是肖恩！

如果不是因为肖恩的怀里也抱着一个跟第一张照片同样的玩具小熊，丹尼斯也许只会将它视为一张工作照。但是那只熊，还有夫妻两个脸上的表情，很明显都说明了肖恩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

“难道肖恩……”

“是，肖恩就是我的儿子，确切地说，是我儿子的复活体。”D博士望着这张照片，慈父一般的神情与刚才老顽童似的他判若两人。

“肖恩五岁那年因为疾病而被死神带走的时候，我将他的身体速冻了起来。待到我真正研究出如何将人类与机器人巧妙结合在一起的方法之后，我复活了肖恩。”

“可是他的样子……似乎不像是你的小可爱，嗯？”想到自己遇到肖恩的这几次，对方的表现可半点没有人类应有的样子。他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机器人！

“因为记忆，”D博士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像他还活着一样，“我冰冻起来的，是五岁的肖恩。可是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为了能够让他适应成长，我直接做了一个成年人的身体。本来，我以为我和妻子可以陪着心爱的儿子慢慢成长，长到他躯体的那个年纪，大约也就是我们可以放心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可惜，跟随肖恩一同苏醒的，还有他死亡时期的记忆。他根本无法去承受死亡那一刻的孤独、绝望和无助，歇斯底里的他把自己所有的情感系统和记忆封闭……啊……他是那样的完美的聪颖，他知道以哪种形式生存下去最安全和可靠，所以他封锁了真正的自己，用另外的一种形式生存着……”

丹尼斯看着D博士，这个号称是全世界最聪明、最伟大的男人，他佝偻着身姿，颓然坐在那里，悲伤而又孤独。

上天给了他无以伦比的才华，而他用以回馈这个世界的，是令所有人类远离战乱和饥饿的避风港湾。本来一切都可以很完美，D博士像上帝一样创造了另一个世界，他甚至像上帝一样拥有一个不来的灵魂。可那又如何？为了提醒D博士别忘了自己的凡人身份，所以夺走了他最为珍视的、儿子的生命。

“人类，可以创造风，可以创造雨，甚至可以创造出天空和大地……可人类却忘了，他们终是这自然的一部分。”D博士许久，才缓缓地说道，“不能够遵从自然的结果，只有灭亡。”

“可金融中心现在还一样都是好好的，”虽然很同情D博士，但毕竟时间紧迫，丹尼斯问道，“那么说，只有00521知道肖恩的事？”

“不，她忘了。”D博士摇了摇头，道，“肖恩五岁那年的离世，让00521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悲伤。她根本无法从那种悲怆中走出来，记得吗？第一代情感型机器人的使命，是永远爱着人类。这种爱，无尽无休，倾尽所有……”

丹尼斯无法想象，00521要如何面对肖恩的死亡。这一幕，简直与童年时代的自己，亲眼目睹卢望自杀身亡时的画面一模一样。

丹尼斯发出一声怒吼，扬手便向D博士挥出一拳。

可惜，他的拳只是从D博士的影像上穿了过去。

“知道，我都知道，”D博士喃喃地说，“我知道我冷酷，无情，居然会把这种使命强加给那些孩子……”

“所以你后来颁布了机器人和人类享有同等权益的法律？”

“是啊……可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不是吗？”D博士无力地叹息，他制作出了计算相当精密的机器人，可惜，却对人性无能为力。

“你的东西，就在那个盒子里面，”D博士指着播放照片的金属盒子说，“打开它，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