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代，第二代，第三代……直到第四代机器人，才真正去除那所谓的“情感”程序。

就连史特和金源他们这些M级以上的部长级机器人，在被研发出来的时候，都难免被冠上“勇敢”、“鲁莽”、或者“精明”、“圆滑”这一类的标签，在特定的情况下触动他们特有的情绪化反应。

但，肖恩不同。

在所有最后一批研发出来的第四代机器人里，只有肖恩一个是运用了最尖端技术和运行程序的管理型机器人。而其他的，则全部都是像安保型机器人那样，全盘接受指令的普通作业机器人，所以肖恩一向被喻为“终极机器人”。他凝聚了D博士所有的心血，云集了整个金融中心最先进的技术与工艺。他冷静、客观、沉稳而公正，情感波动几乎为零，在所有人类与机器人的眼中，他无疑是最完美的。

可就是这样完美的机器人，也对D博士所设定的“程序锁”无能为力。

“连机器人都无法超越的人类，到底是什么样的所在？”

望着窗上倒映着的自己，肖恩喃喃出声。

“如果你研发出我是为了统管整个金融中心，为何不放手给我所有的权限？如果你主张人类与机器人拥有同样的权益，为何偏偏强制机器人必须去‘爱’人类？”

对于肖恩来说，D博士像“爱”这个命题一样，都是未解的谜题。自从肖恩被创造出来以后，D博士就消失不见，把管理金融中心全部的权限都给了肖恩。他成了天生的领袖，从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起，所有的安保、金融、经济、服务业的机器人员，全部都服从他的指令和管理。

“他——肖恩，将带领所有B国的公民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将令举世睹目。”

这是D博士留下来的最后一句话。

事实证明，金融中心确实在肖恩的管理下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几乎只在几年之间便立于整个世界的巅峰。

可惜，D博士给了机器人霸主一样的能力，却只将他们圈定在金融中心这方寸之间。机器人们驱逐金融中心的人类，就此成为了全世界人类的公敌。如果不是金融中心所掌握了最先进的医疗、科技、军事设备等最先进的技术，恐怕早就成了众矢之地。

D博士，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那个人，却让肖恩一直处于他的阴影之下。只要他一天不出现，肖恩就有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情，和永远解不开的谜题。

他又想起了刚才闯进金融大厦的二代机器人，那个虽然硬件上有几分改进，但依旧残留着情感程序的女性机器人非非。

“为什么要有那种程序的存在？为什么机器人要那样无私地去爱人类？人类到底为我们做了什么，凭什么得到我们的爱？凭什么？”

她的声音激动而凄厉，明明最应该被去除情感程序的是第一代机器人，可她的表情，却为何那么绝望和痛苦？

爱，是那么恐怖而痛苦的所在吗？

肖恩像是在问那个毫不存在，却又无处不在的D博士，也像是在问自己：“爱……到底是什么？”

***

“这里真的跟电影里的场景一模一样，真是太适合冒险了！”当车子穿过一片几乎望不到头的废墟时，00521兴奋地叫了起来，“按照电影里演的，废墟之后总是人间天堂呢！”

“电影？”丹尼斯既意外，又好笑，“你，看电影？”

“看过。”00521的表情，有几分遗憾，“但是现在已经无法再观看到了。自从人类被驱逐出境之后，整个金融中心就不再播放电影，就算是网络上也找不到了……”

“哦？”丹尼斯的心中一动，“人类在与不在的时候，差别很大吗？”

“很大，”00521点头，她连接车子的微型显示器，播放出一段小小的视频，“这就是平时的样子。”

丹尼斯怔怔地看着屏幕上死气沉沉的街道，好像是世界末日一般的萧条与死寂。没有灯光，没有行人，马路上甚至连车子都没有。偶尔有几辆车子开过来，也不过是眨眼就消失，快得来不及给这街道带来一丝活力。

“跟现在的金融中心，很不一样吧？”00521问。

“你的意思是，眼下的繁华，只是在做给人类看？在‘世纪之光’博览会的这段时间里？”丹尼斯问。

“是的。虽然只有这么短的时间，但却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很怀念。”想起从前，00521总是有说不出的眷恋。

丹尼斯又想起了“冒险家”俱乐部门口的“猫女”，还有他路过的那些贩卖时尚服装、玻璃制品以及复古家具的商店。他曾看到过许多前来观光的人类大肆购买的画面，而旅行团里的女性们更是发疯般地采购潮流服饰和化妆品。人们信赖这些机器人，他们认定机器人不会偷工减料，不会以次充好，所以质量很高。他们不眠不休，劳动成本够低，所以价格更便宜。他们自动接收与世界各地最前沿的时尚动态，所以款式更新颖。

可是这一切……却不过是为了应付这短短的几个月而临时进行的“促销”。

但这些收入呢？

如果真如机器人所标榜的，他们没有欲望，“仅一个电源就可以满足”，那么这些资金的去向哪里，用途又是什么？

“看，丹尼斯先生！”00521欣喜的叫声将丹尼斯从沉思中唤醒，她指着前方的某一种叫道，“快看那里！我们到了人间天堂了！”

天堂？

丹尼斯抬头，只看了一眼，便不禁笑了出来。

前方大约千远米的地方，立着一个巨大的牌匾，看上去，它像是用无数废弃之物堆成的，丹尼斯甚至在那些废物之中看到了脏兮兮的咖啡机、电磁炉和无数旧铁罐，还有许多破掉了的窗户和孩童的玩具！

而就在被破旧之物围绕的牌匾上，“天堂”两个大字无比显眼，就像这些废品一样可笑又突。

如果这些破破烂烂，用垃圾和破铁罐堆砌起来的地方也能称之为天堂的话，那么2018年的垃圾站就全部都可以被贯以“天堂”之名。

“这就是我们的终点吗，丹尼斯先生？”00521目光烁烁地看着丹尼斯问。

“算是。”丹尼斯话音还没落，车子突然一震，紧接着，便被从地面探出的数条钢筋触角紧紧地包裹其中，车子也剧烈地晃动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丹尼斯和00521都被晃得东倒西歪，不断地撞到玻璃和车子，而那东西却一点儿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快停下！”丹尼斯恼火地叫道。

而00521却摇下车窗，对着外面疯狂舞动的钢铁触角道：“请停下来，我们是来天堂冒险的！”

触角就这样停止了晃动，然后慢慢地缩回到地下，一个被深褐色的制服勒成橄榄球的胖子站在车前，正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们。

“哈，来‘天堂’冒险，再没有比这更贴切的形容了。”胖子似乎对00521的话很是满意，油光可鉴的脸都在烁烁放光，“欢迎来到‘天堂’，二位尊贵的客人。”

“你就这么欢迎你们的客人？”丹尼斯走下车子，不爽地问。

“相信我，先生，这只是疯狂的开始！”胖子哈哈大笑，他打了个响指，沉浸在昏暗暮色之中的废铁牌匾刹那间亮起绚丽的霓虹，而先前破破烂烂挂在牌匾上的铁罐则投射出一道又一道五彩缤纷的光束，它们旋转着，瑰丽的光束几乎将整个天空点燃。

“哇哦！”00521开心地叫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胖子笑得手舞足蹈，“相信我，相信我！‘天堂’里还有让你更尖叫的奇迹，可爱的小机器人。”

“你怎么知道她是机器人？”如果单单只是从外观上，应该分辨不出自己和00521哪个是机器人吧？

“快乐，这位先生。只有机器人会直接表达出他们的快乐，而人类……他们以隐藏快乐为荣。”胖子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您的车我会帮你停好，请吧。”

呵，看起来这个胖子不仅阅人无数，阅机器人也无数。

丹尼斯笑着，与00521一同踏入这个明明是为了蚁群、鸟族和那些流窜的逃犯提供藏身之地，却自称是“天堂”的地方。

***

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个地方了。

尽管空气净化系统24小时不停歇地工作，但眼前的这个大理石碑还是落满了灰尘。尽管“苍穹之顶”会模拟真实的昼夜变幻，但阳光也一样照射不到被高大建筑物遮挡的这里。

非非站在石碑下面，抬起头，望着石碑上雕刻的几个大字：“机器人公墓”。

而在石碑下方的碑台上，则雕刻着一行小字：“为了纪念伤害”。

这行字，每每看到，都是再一次的伤害。跟人类相比，机器人拥有可以去除记忆的能力。所以大多数经历过伤害的机器人，都选择了清除记忆。但非非却并没有这样做，是的，就算每次想起都是重复伤害，她也不想忘记。

不想忘记那段痛苦的经历，也不想忘记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