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凉风习习拂过,清澈广阔的湖面上荡起层层涟漪,湖中荷花摇曳生姿,暗香飘动,如此美景却无人欣赏。
林荫匝地小岛上的诸位文武大臣,皆是聚精会神的看着陷入回忆之中的皇帝。
当今圣上四十有六,须发皆白,瘦骨嶙峋。被景泰帝囚禁的那七年熬垮了他的身子,以至于他一复辟便近乎走火入魔的求仙问道,就是为了多活几年,不过显然,收效甚微。
“亮程的外孙!”皇帝无限感慨的叹息一声,目露追忆。杨华,字亮程,曾为吏部尚书,后因主张迎他回朝而被景泰帝抄了满门。
现任户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的杨炳义也是一脸的感慨,摇头叹息:“这孩子也是可怜,打出生就没了娘,亮程走后没多久又不慎坠马,摔断了腿。”
亮程走后没多久又不慎坠马!
准确无误抓到杨炳义口中重点的皇帝浑浊的眼底倏尔划过一道精光,抬眼找到了人群之中的南宁侯。可真巧啊!南宁侯眼皮微微一跳,神情自若道:“臣长子自从外家罹难便性情大变,遂臣送他去别庄休养,万不想这孩子骑马散心时不慎坠马,臣遍请名医都治不好他的腿。故而他性子沉郁,不喜见人。”说着面上浮
出痛惜之色。在天顺帝复辟之后,他就担心这个问题,尤其是和杨华交好的杨炳义官复原位之后。然已成事实,无可更改,他原想把江枞阳从别庄接回侯府描补一二,不想妻儿反应激烈,家无宁日,不胜其扰之下他只
能把江枞阳又送了回去,默许妻子将他养废,却不能伤及性命。
“那就让御医去瞧瞧可有挽救的机会,也是朕对亮程的一份心意。” 皇帝颇有些愧疚,杨华一门灭族,连族中稚儿都没逃过一劫,眼下就剩下这么一个外孙了,可自己却从没想起过。
“陛下仁慈。”众臣不约而同的恭维。
杨炳义诚惶诚恐道:“臣该死,忘记禀报陛下,江枞阳腿疾已经痊愈。”
南宁侯悚然一惊,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转头盯着杨炳义。心情愉悦的杨炳义道:“臣昨儿出门正偶遇他,陛下可知,他生的像极了亮程,臣一见之下大为惊奇,忍不住上前攀谈,才得知他竟是亮程外孙。一问之下方得知,他的腿疾在月前彻底恢复,马上就是南宁
侯生辰,遂他悄悄前来,便是为了在生辰当天给侯爷一个惊喜。”
对南宁侯府家事略有耳闻觑着南宁侯的脸,心想,该是惊吓吧!
“这倒是个孝顺的,”皇帝笑着说了一句:“既然人在苏州,那就让朕瞧瞧,是否真的像亮程?”
杨炳义便道:“他住在城内的蓝云客栈内!”
当下,便有宫人离开。
蓝云客栈离着拙政园不远,不一会儿,人就到了。
但见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目光灼灼,走在这样的场合依旧神情从容,步履稳健,觐见皇帝时声音四平八稳,不少人纷纷高看了他几分。
再看南宁侯的视线就掺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被这么多人用意味不明的目光扫视的南宁侯脸皮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马上又变成激动,双目之中缓缓溢出水光,仿若一个喜极而泣的慈父。皇帝也有些激动,盯着江枞阳连连道:“像,与亮程年轻时有五分像!”皇帝情不自禁想起当年,杨华从小小的太子洗马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辅臣。彼时他意气风发,他还没有被瓦剌俘虏,没有遭遇
土木堡之变,更没有像条狗一样被景泰关在南宫。
“亮程兄若是知道自己有此外孙,也要含笑九泉了。”杨炳义一脸动容。
皇帝便想起杨华一族绝了后,再看江枞阳眼神更温和,于是对南宁侯道:“你府上世子可立了?”南宁侯府远在江南,一心求道升仙的皇帝还真不清楚。
南宁侯心下一沉,果然来了:“乃臣次子,”又解释:“因长子有腿疾,故臣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眼下既然他已经痊愈,世子之位自然该交给他。”
嫡长子继承爵位天经地义。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不主动提,皇帝也要开口,还不如自己开口,还能留下几分颜面。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长幼有序,合该如此!”他老人家作为嫡长子却被庶出的弟弟篡了位,可以说废长立幼是他的一片逆鳞。
见着了故人之后,忆起了自己的峥嵘岁月的皇帝兴致颇高,还考校了江枞阳,见他举止恭谨,对答如流,大喜令他留在拙政园陪驾,方下去休息。
诸人恭送走皇帝,也三三两两的离开,视线若有若无的在南宁侯父子俩身上绕过。
南宁侯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江枞阳,才发现长子竟然比他还高了小半个头,这是他以前从没发现过的。
南宁侯仔细回忆了下,恍然,从前在他面前,这儿子总是弯腰躬背低头,不像这会儿抬头挺胸。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凝在江枞阳的右腿上,忽见他往前走了一步。
南宁侯猛然抬头,就见江枞阳对他微微一笑:“父亲,我的腿好了,您高兴吗?”
南宁侯缓缓的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道:“为父自然高兴!”到底年轻呢,以为攀上杨炳义就能扬眉吐气了。
江枞阳眉峰不动,似乎没有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疼痛,毫不避让的回视南宁侯:“那我便安心了,来之前生恐惊到您。”
南宁侯眯了眯眼,正想说什么,余光瞄见一人,收回手一拱,恭敬道:“凌大人!”
江枞阳回头便见被大臣簇拥着一步一步走近的凌渊,冷峻清隽,不怒自威,垂下眼行礼。凌渊嘴角勾起一抹薄笑,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江枞阳,当初在南宁侯府他都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