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高峰刚刚过去,路上车流顺畅,行人不多,陆国风一边开车,一边瞟着斗志昂扬的秦雨微,忍不住笑道:“你这样子,一看就是要去打人的。”
“呵,我还真想打她一顿。”秦雨微并不否认,“梁甜甜那德性你多少也听见了,还有更过分的没跟你讲呢,昨天下午听明雅说,她们去我家那天……”
……
车朝前行进着,窗外的城市光景随之缓缓流动,秦雨微原先的公司正越来越近。
上午十点,各家单位都进入了白天的战斗状态,业务员们衣衫笔挺,行色匆匆,在写字楼间快速穿梭;证券公司的操盘手们坐在电脑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设计师们从熬夜的地铺上爬起来,抹一把脸又开始无尽的改稿;还有很多场会议正在各间公司里召开,无数个电话正拨入打出,数不清的人在殚精竭虑地书写报告,分析数据,与客户面谈,一次又一次地打磨项目……
沿这条大道走过去,两旁大楼的每一扇门窗都显得生气勃勃,斗志激昂,如同一颗颗种子,正在繁华富丽,竞争激励的长宁市生根发芽。
秦雨微原先的公司位于滨江新区,就在CBD核心的边缘,轻车熟路来到公司楼下,秦雨微趁着陆国风去停车的空档,再仔细打量了一番熟悉的情景,心里微微有些感慨。但是,她现在已不会像之前那样在胸中波澜起伏,甚至在脸上挂满泪水了。
如今,秦雨微的心态平静了很多,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新生活和新工作上,至于那些让人困惑的谜团,她决定不过多纠结,好好做手里的事情,然后静待它们发酵或爆裂就行。
深吸口气,她在脑中模拟接下来见到梁甜甜时可能发生的情景。按陆国风的说法,如今自己只是一个初入门的祈愿清道夫,要对违约的祈愿者进行清理,必须亲自同被他们见面,然后才能激活手环,看到清理的发生。
梁甜甜是第二个清理对象,这让秦雨微既感到意外,又有一点开心,不论如何,能够亲手打脸对自己心怀恶意的人,是难得的快慰。
梁甜甜祈愿白教授的妻子车祸身亡,以便自己小三转正,成功上位,但是到现在为止,白夫人并没有被车撞死,而是受了伤,正在治疗康复中;梁甜甜也还没能嫁给白教授,依然维持着不见光的婚外情关系。
秦雨微不清楚是什么让梁甜甜的愿望打了折扣,但既然工作下来了,就说明她的愿望已经实现,而她并未付出许愿时承诺的报酬。
她的报酬是丢掉工作,自己今天是要让梁甜甜也失业是吗?
看来她这个当组长的梦想……很悬了。
刚想到这里,陆国风过来了,两人一道进入了公司。
大门内的一切都是熟悉的:熟悉的人,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工作内容和节奏。作为一间上升期的中型公司,每个人手头都有事情忙,管理也不像山德传媒那么严谨,对于秦雨微和陆国风的出现,公司里的人只当他俩是来谈事情的,扫一眼就不管了,自然也没有固定的前台人员过来接待。
这倒是为两人提供了方便,不用应付询问,一路上到三楼,来到了梁甜甜所在的办公区域。
抵达战场——秦雨微在心里悄悄对自己说,正打算见梁甜甜,突然看见一旁会议室的门关着,里边传来说话的声音,转头再往办公室里一瞥: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来得不巧了,正在开会,梁甜甜想必也在会议室里坐着吧。
盯着会议室的大门看了几秒,秦雨微犹豫一下,对陆国风道:“要不咱们等几分钟吧,等他们开完会出来,我再去跟梁甜甜碰面。”
“行,不急。”陆国风点头,“时间要求没那么紧,按你的安排来就行。”
“嗯,过来坐会儿吧。”
秦雨微走进办公室,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在会客沙发上坐下来,陆国风也坐下,片刻,秦雨微道:“其实……其实我也是不想影响太多人的工作。”
“嗯?”陆国风一怔,立刻反应过来,“是说你为什么没有直接闯进会议室吗?”
“是啊,这个项目……”
秦雨微看着对面墙上粘贴的表格,那是项目的倒排工期表,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果我还在,这个项目肯定是我牵头做,这会儿在会议室里发言的人也多半是我。但项目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得完的,还有很多同事的协助,包括其他部门和其他公司的人都在付出,我不去打扰开会,不是顾虑梁甜甜,而是不打乱其他人的辛苦付出。”
她顿了顿,在心里斟酌一下说法,接着道:“梁甜甜的愿望并没有百分百达成,起码白夫人没有车祸身亡,她身上没有这条人命债,也就说不上十恶不赦,咱们没必要追得那么紧,还是先不打扰项目组的会议了,晚一点儿不影响什么……”
“你倒是好心。”陆国风笑笑,秦雨微看不出他对自己的态度是赞成还是不赞成,“那她诅咒你去死的事情,你就不介意了?”
“啊?”秦雨微一愣,反问道:“……这不是跟她没关系吗?我心脏病的事情和她无关吧,你跟我说她不能用不属于她自己的东西来许愿,比如我的性命不是她的,所以她哪怕咒我去死一百次也没用。”
“是这个道理,你的死亡跟她没关系,但是……很少有人能公正看待这个问题。”陆国风摇摇头,叹道:“俗话说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很多人在知道别人对自己有恶意之后,就会报以同样的恶意去对待,往往让很多只是停留在想法上的意图,就此变成了真正的恶行,所以我其实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知道梁甜甜不喜欢你后,就会对她也生出工作之外的厌恶,甚至影响到你的清理工作本身。”
“这……”秦雨微闻言,不由得也在心里琢磨了一番陆国风的话,反复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后,才点头道:“你说的情况确实有可能,我不是圣人,不可能别人欺压我,我笑呵呵的不当回事。我只能说现在,至少现在,在梁甜甜这件事上我还没有那种想法,没有因为她诅咒我去死,我就要把她怎么样,给她更多惩罚。以后我也会注意公私分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嗯,希望你能一直坚持原则。”
听她这么说,陆国风似乎松了口气,也抬头盯着墙上的项目表,低声道:“当初对秦雷,我也说过同样的话,而他的回答跟你现在几乎一模一样,你们兄妹俩……果然很像。”
“是吗?哥哥也……”
秦雨微感觉心里猛地一跳,忍不住想问哥哥在这份工作中的表现,然而不等她话出口,陆国风又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曾经真的全心相信秦雷,他的表现也证明了他没有说假话,但是……”
他没有继续往下讲,盯着对面的墙壁陷入沉默。
秦雨微也沉默了,她看着陆国风的脸,心里猜测他没有说出口的部分,一定就是哥哥最后的失踪吧。
哥哥……终究还是违背了承诺,忘记了初心吗?
秦雨微不确定,也不希望自己的想法就是事实,她依然对秦雷抱着美好的希望,她心里始终有一种感觉——哥哥必定有他的苦衷和不得已,必定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让他不得不选择了这条众叛亲离,不被理解的道路。
收回思绪,秦雨微长叹口气,站起身来,走到一张办公桌旁边,低头看着桌上摆放的表册和文本。
她并不是有意偷窥,更像一种本能,这毕竟是她几天前还在为之工作的公司,是她接触过的项目,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她就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当成了依然在岗的员工,关注起公司的工作来。
她的目光在这些表册上移动着,几天时间不足以让工作进度往前推一大步,一切依旧是她烂熟于心的,很快,秦雨微发现了问题。
桌面上这份阶段总结中遗漏了一个关键点,统计表也错了两处,另外宣传牌的草图方面,此前和镇政府沟通时提过宣传牌上要写明征地费的计算方法,否则进场会有麻烦,甚至影响中期工作……
秦雨微一面看,一面摇头,忍不住拿起笔来,在那几处内容上画了个圈,跟着就要把意见写上去,刚刚落笔,她猛地想起来自己已经不在了,绝不能留下一个死人的笔迹,否则那可不只是工作问题了。
好险,幸好没写。
紧急停了笔,秦雨微暗暗心惊,但又实在不忍心不管,于是在那几个圈外重重画了个问号,希望能借此提醒同事们重新检查,修改完善。
放下纸笔,秦雨微长舒口气,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楼下出现了一群人,正站在斑马线旁边等着过马路,看起来是有点奇特的组合:几个彪形大汉左右环绕,几名矫健的妇女跟在后边,众心捧月的中心位置被他们挡住了,不知道是什么人。
这时,会议室大门传来被推开的声音,吵闹的人声传来,看来会议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