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南安郡主的时候,一场戏刚刚结束,园子里的人渐渐散了,邵世芳才步履婀娜的走到园子中。
叶姝婉在屋子里确实烦闷了,对着院子里的古树唱着《思帝乡》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她正唱着,眼角一转,那假山后有人一直看着她。
“谁啊,出来吧。”婉婉的声音很清澈通透,像是一池清凉的水。
但见一个锦衣华服,眉眼上翘的女子向前迈出一步,身后还跟着两个目光冰冷的女侍卫。
“都说阿婉姑娘是个名角,我听了这么久,你唱的也不怎么样吗。”邵世芳站在月下,鲜红的袍子在月光下随风翻飞,镀着淡淡华光。
这样直白,叶姝婉也挡了回去,“恐怕是你听不懂吧。”
邵世芳瞟了她一眼,挑着眉问道:“你就是楚若珺一直要保护的阿婉姑娘?”
叶姝婉点了点头,郡主疑惑:“你生的这般难看,身份如此低微,她为何要护着你。”
“不是每个人像你这么肤浅。”
郡主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瞧,漆黑的眸子里竟然露出一抹狐狸般狡黠的笑,道:“你这般伶牙俐齿,还不是因为有了她这个靠山,可惜你永远都只会拖她的后腿。”
说着,邵世芳伸出手捏起她的下巴,“比如,我想伤害她却不知从哪里下手,只能找最弱的那个人了,就是你啊,我的傻姑娘。”
叶姝婉喝了点酒,醉醺醺的也没多想,张嘴咬在了她白嫩的手上。
南安郡主当然没想到叶姝婉会咬她,愣愣地忘了抽回手。
直到那白嫩的手上浮现出血印,叶姝婉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她慌忙松口。
“好大的胆子!”郡主身边的护卫扬起手要打她,被郡主抬手拦了下来。
她拿着帕子擦拭手上的血迹,竟然没有生气,“不错,连我都敢咬,调教些许时日,说不定连人都敢杀了。”
叶姝婉有些紧张,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她,“你要做什么?”
“我要对付楚若珺,找你帮忙啊。”
“绝无可能!”
邵世芳在她身边坐下,露出一抹笑容来:“先别急着拒绝,我既然来了,就有让你帮我的把握。”
“呵呵......”叶姝婉冷笑道,“我自小就被卖到了戏园,没有亲人,也没有心上人,只有贱命一条,你能拿什么威胁我?”
“有啊,比如你自己呢?”邵世芳从侍卫手里接过一个淡绿色的瓷瓶,一摇一摇的地在手心里玩弄着,“你猜猜,这个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猜不到。”
“那我告诉你吧,这里面装的是五石散,阿婉姑娘应该听说过它的名字吧。”
叶姝婉的瞳孔猛然一收:“五石散。”
五石散。这是让人上瘾的药物,一向被老鸨们用来操纵妓子,药瘾发作起来,若不及时服药,便是生不如死,很少有人抵得过去。
她在这条花街上生存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会没有听说过它的名字。
要不然,那些头牌,那些花魁,每日都有客人为了她一掷千金,更有甚者,用黄金填满了姑娘的香阁,早就攒够了能够为自己赎身的银子,为何还要在这青楼里不走。
不过是被这五石散控制了,一旦离开,便要忍受生不如死,浑身骨头如蚂蚁啃噬一般的煎熬。
直到死去。
“活着,还是死去,这取决于你。”邵世芳的声音听起来冷酷薄凉,“如果你能杀了楚若珺,或者把她引到我指定的地点,事成之后,我一定会给你解药。”
“我凭什么相信你一定会给我解药,万一你事后翻脸不认了呢,万一还要杀人灭口了呢?”
“你只能相信我,没有别的选择。”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置楚若珺于死地,她可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叶姝婉盯着她,语气森森。
邵世芳眯起眼睛看着她,看着看着便笑了,“她没有什么地方得罪我,只是挡住了我的路,那就不能怪我了。”
“挡了你的路的人,都一定要死吗?”叶姝婉觉得她的话很可笑。
“当然啊。”邵世芳语气淡淡,好像再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呵呵......”叶姝婉赞许道,“郡主殿下好狠的心啊。”
话音未落,邵世芳身边的侍卫冷冷地向前一步,一把捏住了叶姝婉的下巴。
紧接着,将一颗乌黑的五石散塞进她的嘴里,再一推一拍,强行逼迫她吃了下去。
“咳......”叶姝婉一面喘息着,一面用手指去扣嗓子眼,“你们......卑鄙!”
“卑鄙。”邵世芳的声音有着说不出来的阴狠,“只要是达到目的的有效手段,卑不卑鄙并不重要。”
侍卫把叶姝婉从地上拎起来,“这个药每隔十二个时辰就会发作一次,你最好识趣点,不要搞什么小把戏。”
叶姝婉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语气决绝:“就算我死,也不会受你们的指使。”
邵世芳冷然一笑,“有多少人也是这么说过,但是药效发挥的时候,还不是求着我要解药,为了解药,亲爹亲娘都能下手,你也不过是现在,才能硬气一点罢了。”
“我们走!”
那抹猩红在她的视线里越来越小,叶姝婉不断的用手指扣着嗓子,就算抠破了,嘴里满是腥甜,也不见那一颗小小的药丸的踪影。
她最后终于绝望了,她看着手中的血,又看了 墙外无尽的黑夜,许久没有说话。
叶姝婉从院子里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她身上的白色缎子绣着墨色的荷花,却晕上了一片猩红,白皙纤细的手上也满是自己的血迹。
她燃起大堂里的灯,四周安静而寂灭,再没了一点白日的喧嚣。
她走上台,穿戴了一身霸王别姬的行头。流衣宽袖,莲步轻踱,她轻轻唱开:“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依稀间,她听到有人说:“你唱的,可真是不大好听呢。”
他说:“我来寻我的妹妹,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
他后来还说:“婉婉,我不介意你是戏子,也不介意那些目光,我一定会说服我爹,娶你进门的。”
那声音穿过了庭院的风,穿过了枝头的花,穿过了四季轮回,花开花落。
她最后摊倒在戏台上,想起了那时自己刚被父母卖进戏园,她的母亲收了银两,按照行规,她自此再无家人,生在戏园,死在戏园。
叶姝婉唱的不好,管事就罚她去后院练声,她一唱就是一下午,嗓子都哑了,遇到楚少卓的那一天,就是自己又被罚了的那一天。
他递给自己一把棱角,说是自己妹妹爱吃的东西,那小姑娘便真的跑出来,不许哥哥把那棱角都给她,和她平分了一人一半。
小姑娘眼眸亮晶晶的,抱着他的腿撒娇,让他不要告诉爹爹道。
那把菱角,那般清甜。
后来的自己好像突然开了窍,以往那些唱不出的曲子,突然唱的婉转无比,余音绕梁。
他们依旧会来,在台下为自己鼓掌叫好,她还记得楚少卓的眼睛好像浩瀚的星河,永远都盛满了好看的星星。
他还说会娶自己。
“你唱的,可真是不大好听呢......”叶姝婉笑着笑着就有泪滑落,“我现在唱得不难听了......可是你却听不到了......”
恍恍惚惚中,她仿佛看到了那个眉目俊朗双眸含笑的少年公子,他十五岁就跟着楚将军上战场,十七岁就被皇上封为一品将军,也唯有他,可配得上,“少年英雄”这句称号。
她从台上撑起身子,抬眼朝台下的雅座望去,可那里空荡荡的,灯光昏暗中,再也没有了当年那个喊她婉婉的人。
看着那红木茶桌,她终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生前没能和你在一起,请允许我自私一回,自私的留在你身边。
婉婉的泪水花了妆,脸上晕染一片,她满脸悲戚地笑起来:“请允许我自私一回。”
说罢,从戏台上站起来。
想起三尺红台上,她第一出戏,就是一身凤冠霞帔的唱一出《贵妃醉酒》,声腔婉转细腻,缠绵回荡,让台下的听客们如痴如醉。
戏末,台下叫好不绝,掌声雷动。
她刚要退回幕后,在转身之际,忽闻得身后台上有一声轻响,“我相信,婉婉姑娘早晚会有一天会成为皇城的名角。”
她就这么侧身逆光地看着台下人。
那一身的光华流转,脸上的笑意款款,让他璀璨犹如明珠,只看一眼,让教人再也不能忘记。
好在自己脸上施了诸多粉黛,遮掩住那从脸到耳根的通红。
别了,戏台。
在无边的夜色里泪流满面,风风火火的跑出了戏园。
她要去何处,做何,只有她自己知道。
“少卓.....你知道吗,上次戏园来了一个人,他有着和你相同的名字呢。”
“还有一年前,有一个公子笑起来和你很相似,我无意间瞥到他,恍惚以为那就是你,一不留神从戏台上摔了下去。”
“无论再过多少年,我都无法拒绝与你相似的容颜。”
“可是,即使名字一模一样,即使长得一摸一样,也终究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