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今日司衣房差人送来了一些时新的料子，都是江南织造供奉来的，您看早膳后是不是抽点时间去选选？”流沙一边为她梳头一边说道。

“那些料子你去选一选，捡着鲜亮的颜色赏赐给后院的侍仪她们吧，姑娘们年纪轻轻，也对这些上心，我现在早就已经没这个喜好了，穿什么样的，还不都是在宫里晃来晃去的，舒适就好。”流沙猜她就会这样说，前几次见她忙里不出闲实在没心情选，她也不多话，但是今日没什么人来回事儿，难得清幽，于是也实在忍不住了，道：“娘娘从什么时候就说自己老，我看娘娘正值大好的盛龄呢，你看看这脸上，一根细细的褶子都瞧不出来，干嘛总是这样说！你看太妃们，那个不是穿戴讲究，华锦着身的，你可倒好，阖宫就你跟个管家婆似的就知道忙……”

羲谣早已经习惯了流沙在她面前口无遮拦有一说一，不过这次倒真的有些点醒她，是啊，自己也不过是才过了而立之年，怎么心境怎会如同一个耄耋老人？她知道这与主君有关系，自从看出了主君唯一真心对待的，为之一生追求的只是姐姐的时候，应该是从那时候起，她就死了心了，于是便老了吧，人未老，心老了。流沙只是看到了她不爱再去精心装扮的表面，又何曾了解她内心？那个曾经以为的最为宠爱她的夫君，其实心里根本就不是爱，而是替代，锦衣华裳，蛾眉淡扫，朱唇绛点，又给谁看呢？没意思。

她往前弓了弓腰，尽量的往镜子跟前靠，扯下两根华发，道：“还说不老，这都生了白发。”

流沙道：“你整日操那么多心，生几根白发，也是因为这些琐事催的，和年纪又有何关系，娘娘不知道有一个秀才因为落了榜，一夜之间全部白头呢，可见你这两根白发根本不值一提，只能说明你累了，需要多休息了。”

羲谣笑笑，流沙总是不论什么话题都能扯到让她不操心，多休息上，可是现在姐姐走了，主君身子又不好，这正是因此，朝前已经开始露出动乱的苗头，一切都似乎蓄势待发，怎能掉以轻心？

“好了，不说头发的事了，衣料这次还是你去选一些赏她们，我也答应你，下次我会去选。”虽然还是没有达到效果，但是看自己话多少奏效了，流沙也算满意，道：“奴婢一会便去办。”

“对了，说到衣料，前两天叫人送去慈安堂的东西，姐姐可收了？”

流沙摇摇头，羲谣就知道会是如此，已经先后三次给婉婉送去一些日常用的炭火衣料等用品，但是无一例外都被她婉拒了，这一次已经是第三次，看样子以后的结果也不出其外，也没有必要再送了。

“王后每次皆是一个回答，就是她既然已经身在慈安堂，就是那里的僧尼，他们清茶布衣，她又怎能锦衣玉食？她是去给主君祈福的，只有万事皆合礼数，才能求得善果，所以坚决不受，并且娘娘住的房间也不再是从前住的那所别院，听说娘娘特地向住持要了一间和她们一样的房间，住持极力坚持，她才肯一个人住一个单间，不然可能会与她们十几个小僧尼同住了。”流沙道。

“哦？那老住持用的什么法子说服姐姐的？”

“她是说，王后自是心诚，但是作为国母，为国祈福也是她们的善福，所以保证王后的身体也是很重要的，小僧尼们一同住惯了，她们非但不感到清苦，而且也相互有照应，但是王后毕竟从前所居环境不同，既是诚心，有心便好，也不能为了显示诚心而执拗而为，到后来伤了身子反而会使得住持为难，所以王后才妥协了，但是和若翎同住一屋。”流沙道。

羲谣点点头，“佛家僧人看事待物就是与常人俗世不同，这个老住持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要说能说得动姐姐的人，还真的是少见，但是她能够一番话就将她说通，也是不简单……”说着，羲谣若有所思起来。

流沙看了出来，问道：“娘娘，您在想什么？怎么说了一半不说了？”

“我在想，这个主持既然三言两语就能说动姐姐，自然是经历不凡的高僧明尼，若是让她劝劝主君，让主君能够免于生姐姐的气，至少在有生之年，他们不会留下遗憾……”

“那您还犹疑什么呢？”

“我犹疑，是因为觉得这法子或许管用，却又不妥，姐姐的性子我们是知道的，一旦她认定了的，就难以改变，这么长一辈子都快过去了，她竟然能恨了主君这么多年，又岂是一番话能够化解的，还有主君，他对姐姐用情至深，却从未换得姐姐的回报，那种失意和伤怀，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掩埋呢？”其实羲谣后面还想说，正是因为姐姐的若即若离，心却始终将主君拒之门外，使得主君彻底心殇，才会将她，将小满作为姐姐的化身，这种话，她没有办法说出口。

“还是算了，一切皆有因缘，惟今之时，也只能让世间和天意化解这一切。”羲谣黯然叹息道。

“娘娘。”流沙上前，半跪在她面前，道：“有些话娘娘不说，旁人或许不知，但是流沙瞧得真切，你总是替主君还有王后想，但是你自己心里的苦，又向谁倾诉呢，流沙知道，你一直对主君一心一意的，流沙也相信，主君不可能对你无心，男人嘛，得不到的总是分外挂怀，然而到手的又不知道珍惜，说不定回过头来，他会发现那个最好的就是未曾珍惜的呢？”

是啊，照流沙所劝慰的想来，她、婉婉还有小满姐姐，她们三人中，只有她成宠数年，虽然失去也实在朝夕之间，但是终究还是拥有过那么久，又有什么好自怨自艾呢？可是为什么即便如此，在小满姐姐来了之后，将主君所有的关注和目光吸引到她那里去的时候，为什么她还是会感到黯然神伤？痛的几乎不能自已？那才是真正的眷恋吧？原来一旦爱上一个人，他所有的时间都给你，也是不嫌多的，而一旦离开，你算是曾经拥有过他的全世界，也会在他走的时候感到天崩地裂，那种时候，任何人都是自私的。

她于是更能体会到为什么姐姐会在肖靖死了之后那样心如死灰，为什么宫南瑾用尽毕生的力气也要和她们相斗，为什么董其姝总是无中挑起事端，除了她们本身的性子因素使然，还有一个不能或缺的缘由，那就是爱得深，就陷的深了。

有人在爱中如她自己，将所有事情都抛诸脑后，就只为了自己还背负的责任而忙碌的活，有的人则步步沦陷，迷失了自己，甚至弃了安宁，甚至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