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琪拿到了于一凡给的跑数据的时间线证据,连同第二三封信打印出来,买了一早从海城至杭城的机票。幸好虽是年前,但不惜全票价,也买到了想要的来回票。出发的时候给厨房的王教授丢了一句,“晚上回来,别等我吃中饭和晚饭。”
因没几天要过年了,饭局多得尤琪厌烦,一点也不想参加了。
王教授以为她出门找方晓玥玩,没在意,反而是尤教授追出来,“你去哪儿?”
她低头,不想说谎,也不想老实承认。
“杭城?找周臾?”尤教授不太赞同地看她。
她咬唇,“我买的往返票,晚上十二点之前肯定能回来。”
尤教授还想说点什么,但见她虽然愧疚但决绝的样子,只好道,“注意安全,钱带够,手机随时畅通,充电宝也带上。如果有问题,马上约车走高速回海城,知道吗?”
“谢谢爸爸纵容我一回。”
尤琪下楼就想哭,可这几天哭得太多了点,显得自己过于软弱。她紧憋着自己,给于一凡发了短信,要他将周臾的紧急联系人电话发来。
周臾在海城没有亲人和朋友,留在研究所的紧急联系电话一是杭城家里的座机,一是他父亲的手机。
于一凡问,“你要干啥?”
她笑,“没想干啥,就留个备用,以后指不定有用得上的时候呢?师兄,你要不给我,我直接去找谭叔叔要研究所的钥匙,你觉得那样比较好吗?”
谭渊主张极力淡化影响,绝对不肯让尤琪纠缠周臾,要是找过去了,肯定一通麻烦。
于一凡无奈,只得发给她了。
尤琪拿到电话,打车去机场,入关、安检、候机、上飞机。四面都是回家的旅人,大小包袱和行李箱堵在飞机窄小的过道里无法通行。她不禁回忆起和周臾去杭城那一次,两人刚发生了争吵,她赌气单方面和他划清界限。她不想说话,他却十分自在地交谈,一路逗着她玩。
忘事如同浮云,风吹流散,无处寻踪。
飞机起飞,跨越小半个华国,抵达杭城机场。
租车去了市中心,思虑再三后给周臾的父亲发了一条短信。
“周叔叔,你好,非常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你。我是周臾的同事尤琪,因他走得匆忙,落下比较重要的东西。我路过杭城,帮他带了来,可否告知你家地址?”
漏洞百出的借口,还是狠狠心发了出去;但愿周叔叔不会再三追问,否则她抵挡不住。
自然,尤琪不知道周父收到短信后半疑虑地给周母看,诧异地说,“周臾不是在家吗?联系他不是更快?”他说着就要回短信提醒,周母却立刻阻止,问他道,“这个尤琪是不是周臾之前给我们讲过的那个尤琪?”
周父也记起来了,“之前说要带回家结果又没带回来那个?两人吵架了?怎么小姑娘还追着来家里了?”
“别废话了,赶紧把地址发过去,不管什么事,不能让人家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啊。”周母叹口气,“你没见周臾难过成那样子?明显还舍不得——”
因此,尤琪顺利收到了周父来的电话,很客气地感谢她,告知了小区门牌后,又发了短信和定位地址。她松了一大口气,庆幸着他们不如周臾难缠,直接让车开去了小区门口。
她到的时候,周家父母还没到,便在门口等着。等了一会儿感觉不太对劲,忙摸出小镜子来照,发现口唇干涩无光,眼睛疲惫无神。这种面貌见长辈,无疑不能留下好印象。她马上摸出随身携带的粉盒、眉笔和唇膏,给自己补妆。
等了不到半个小时,周父电话来,已经等在门口了。尤琪立刻过去,却见一位挺拔的中年男士和穿着黑色大衣十分优雅年轻的女士。男士身材和周臾相仿,女士的面貌则及类周臾。
父母血缘,只需要一眼就能印证。
来的时候孤勇,真正见面了却胆怯。
尤琪心里打鼓却无法后退,只好过去轻轻鞠躬,“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
“尤琪?对吗?”周母亲热地看着她,“海城飞来的?是不是买的最早班的飞机?可累坏了吧?”
尤琪脸热辣辣地烫,从前鄙夷郑蔚蓝纠缠刘子昂的行为,唯恐自己步她的后尘。
她轻轻摇头,“周臾在吗?可不可以请他下来?”
周父似乎想说什么,周母扯了一下他的手肘,客气道,“来都来了,上楼坐坐吧?周臾要是见了你,肯定很高兴——”
不生气已经很好了,怎么可能高兴?
“谢谢阿姨。”尤琪没拒绝,鼓起勇气看了两位一眼,却发现他们眼中充满探究和好奇,以及一丝丝的怀疑。
也是,说帮人带遗失的东西来,除却随身小包却两手空空;明明是同事,不联系周臾本人却联系他父母;上门拜访,却连一束花也没有。如此明显的谎言,没有即刻揭穿,可见周家父母是宽厚人。
进小区,上电梯,开门,距离周臾越来越近,尤琪的心却越来越沉。
直到铁门开,周臾穿着居家服站在门里,头发有些松散,脸上带着疲倦的表情。看见她的一瞬间,他眼睛微微长大,充满了不可思议。
尤琪被周母拉进去,对他微微鞠躬。主人家热情地招待,去烧热水泡茶,周臾也被拉走准备果盘。她独自坐在客厅,打量这温馨优雅的家居。
淡色的墙面漆,实木家具,一整片照片墙全是一家三口的欢笑的样子,旁边一个陈列柜,许多标记着周臾名字的奖杯。这个房子里有周臾的存在,时间囤积起来专属于他的味道。
饱含着留恋,目光一点点挪过去,尤琪想把这一切都刻印在脑中。直到周臾从厨房走出来,目不斜视地走进房间,留给她一扇无情关上的门。
尤琪看着门发呆,周母端着热茶从厨房出来,道,“来,喝茶。周臾回来太懒惰了,觉能睡一天。我说他了,见客人不礼貌,让回屋换衣服去,可能就不开心了。”
很体贴温柔的妈妈,绝对不让她尴尬。
“抱歉,我不该擅自来——”
周母立刻按住她的胳膊,“别这么说,周臾从小朋友少,我和他爸其实很担心,巴不得有朋友来玩。”
说完,她给周父甩了个眼神,让去房间催催。周父只好将果盘摆好,径直去了房间,轻轻关了门。
周母回头对她笑,“准备在杭城玩几天?住哪儿呢?过年酒店生意挺好的,不如就在我们家住好了?明后天让周臾带去你几个地方玩,好不好?”
尤琪有点尴尬,“只是路过,晚上就会去别的地方。”
“这样啊?”周母眼睛转了转,“你也是研究所的员工?他平时怎么样?”
尤琪头皮发麻,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热情客气得过分的长辈,只好道,“挺好的,都挺好的。”
“是吗?那有女生追他吗?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周母拍拍她手背,“以前天天只晓得读书呐,很闷的。我和他说要多认识女孩子,不然打光棍怎么办?”
“怎么可能?喜欢他的女生挺多的——”
“是吗?”周母道,“那你——”
房间门开,周臾换了一身外出的大衣,面色不好道,“妈,你问太多了。”
周母有点嗔怪,却也没说什么。
周臾走到沙发前,道,“尤琪,我们出去聊。”
尤琪点点头,起身要走。周母依然道,“谈完了回来吃饭吧,我刚让你爸订了酒店外卖的菜——”
周臾不耐烦,伸手拉着尤琪的手腕,直接将她带了出去。
周母遗憾地看着两人出门,转头对周父道,“怎么对女孩子这么粗鲁?明明很相配的人嘛?”
周父摊手,“他好像真生气了。”
“这样子?”周母怒其不争,“不会单身一辈子吧?”
尤琪被拽着上了电梯,手腕生痛。她用力拧了一下,“你放开我。”
周臾低头看她,她指了指手腕,皮肤已经有些红了,他这才放开。
“你来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尤琪没回答,抬头看电梯指示灯,直到一楼亮灯开门后,道,“来看看。”
出电梯,周臾大步走在前方,“没什么好看的,我马上叫车送你回海城。”
“别费心,我买了回去的机票。”尤琪不快不慢地跟在后面,能感受到他几乎实质化的烦躁,“之前以为你父母很可怕,可怕到一提他们你就恐惧。现在看来——”
周臾身形僵了一下。
“我很喜欢他们。”尤琪盯着他后脑勺,“明知道我骗他们,也很体贴地没揭穿我。带我来你家,把你叫出来,也不会——”
“别说了,你现在就走。”
“走不走是我的事。”尤琪笑了一下,“你在怕什么?”
周臾转身,目光炯炯,“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不喜欢你了,OK?”
尤琪抓着胸口的衣服,强行按下里面的痛苦。“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听你这样说,还是会难过。”
“后悔了?”他扯了一下面皮,“想挽回我?”
她摇头,定定地看着他,从小包里摸出两张纸递给他。
他瞥了一眼,没接。
“不看看吗?”她抖了抖薄薄的纸页。
周臾接了纸,当着她面扯成碎片,揉成一团丢旁边垃圾桶里。
尤琪吸一口气,再摸出一份,“我准备了很多,你可以慢慢撕。”
他铁青着脸看她,她平和道,“周臾,我不缠你,就想你解释解释,第三封信最末的一段话和那个数字是什么意思?你在第三封信之后,在实验室里跑的数据,哪个在前,哪个在后?以及,第四封信都写了些什么?”
周臾两拳握得死死的,没回答。
“很难答吗?都是你自己干的事,想不起来了?”尤琪眼中含着悲凉,“还是说你单方面决定了我们的未来,不允许我有任何意见?”
他张口,一字一顿道,“你这么纠缠不休,我留在海城大已经没有意义了。”
尤琪摇头,“别威胁我,法国的学校已经给我发通知书了,明年七月就走,你不用忍我很久。”
“那你还来做什么?”他有些痛苦地嘶哑。
她将那几页纸塞他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来这里并非挽回,只是想确认一些事。
周臾是个大骗子,如果不爱她,何必如此慌张,何必如此害怕?又何必连一句狠话都对她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