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琪想过也许会收到更多十年后的来信,但没想到来得这样快。从第一封信的震惊到第二封信的愤怒,再到第三封信的不安,此刻更多的是害怕。
如同阿宽的疑惑,到底是什么人能够绕过严密的监控了无痕迹地将信发给她?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是不是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真的存在十年后的世界?
异想天开是能被证明的真实?
尤琪活生生打了个寒战,整个人极度恐惧起来。她用力吞了吞口水,点开手机,却在打开邮件的一瞬间犹豫了。
周臾的手机也疯狂地叫嚣起来,如无意外,那是阿宽的电话。显然,他也追踪到了这个信息。
她用眼神疑问他,接还是不接?
周臾毫不犹豫地挂断手机,不接,道,“尤琪,你把手机给我。”
尤琪的本能是相信他的,她顺手将手机递了过去,却在最后一刻犹豫了一下。然而没等想清楚,周臾直接从她手中将手机抽了过去。他的动作过于急迫,她不安道,“怎么了?”
周臾有点烦躁,没回答;她的手机此刻又响起来,是阿宽的电话。显然,他联系不到周臾,只好联系她了。没想到的是,周臾又把电话给断了。
“这样好吗?阿宽也许会找到一些线索——”
尤琪话没说完,便见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运作起来,幽蓝的光照得他整张脸煞白。
“上面写了什么?”她踮脚尖,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周臾手往上抬了抬,避开她的视线。
“让我看看。”
他压着嗓子,“我先保存。”
好吧,保存是大事,尤琪便让了一让。
周臾的手指动了几下,截图,保存,转存,照片发自己邮箱。他抬眼,看看尤琪,乌溜溜的眼睛里面有些害怕的样子。他闭了闭眼睛,控制着手指不要颤抖,将刚才发邮件的发件箱记录彻底删除;删除发件记录后,又打开手机的照片库,调出图片来。
“好了吗?”她在问。
“马上——”他咬着牙齿,“就好了——”
手指点在图片上,编辑,删除。是否确定删除?
“写了些什么?一起看好不好?”尤琪又在说了。
周臾的心抖了几下,将手放在确定删除上,狠狠按了下去。
她会恨他,她会讨厌他,她终其一生也许都不会原谅他了。
周臾深吸一口气,全身无力,最后看她一眼。她还在懵懂中,就是这样,一辈子都不用去明白发生了什么,即将发生什么。他将手机塞回给她,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尤琪接了手机,看他一眼,低头看手机,到处翻找,“截图呢?去哪儿了?”
周臾没有说话。
尤琪猛然抬头,不可置信道,“你没存?”
他摇头。
“怎么会没存?你刚明明说了要存的!你知道这信很奇怪,每次点开就是自动消失?你都干了什么?”
周臾干着嗓子,“没有它,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活,所以不要激动。”
“为什么不影响?第三封信的结尾是什么意思?那个人明明在通过信和你说话!你当我是傻瓜吗?我相信你,所以没追问,结果你居然——”
“我觉得这些信对你的影响太大了,所以干脆彻底将它——”
“你隐瞒了什么?”尤琪举起手机,用力晃了两下,“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没有。”周臾显得有点不耐烦了,“你太激动了,所以听不进去我说话。”
尤琪气得要爆炸了,刚才的气氛明明不是这样的。她想和他和好,发现他也在教工舍门口盘亘,两人几乎马上就要顺坡下了。可第四封信来,周臾的态度立刻变了,她要真信了没什么才是白痴。她烦躁地打开手机,将相册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有。又去看了邮箱,来回打开好几次,果然连尸体都没剩下;检查发件箱和垃圾箱,如同第一次一样,渺无音讯。
她恨恨地抬头看着周臾,“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些信影响不到我们的生活,反而增加了烦恼。”周臾重复道,“既然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它就没必要了。”
“没必要?”尤琪忍不住地冷笑了一声,两人初识,熟悉以及深交,全都被这些信牵引着。在她心里,这些情书是引子,是滤镜,是让她和周臾在一起的媒人,也是一种美好的寄托。
“我是真实的人,就站在你面前。会笑,会生气,也会愤怒。那信只不过不知道谁的妄想而已,你对它只有好印象,再将它寄托在我身上。你能分得清楚真实的我和虚假的我吗?你是不是对我有太多的要求了?”周臾不为所动,“大家都是成年人,清醒一点,别做梦了。”
“你——”混蛋,比第一次见面还要刻薄混蛋。
“那你说清楚,第四封信到底什么内容?你把截图弄哪里去了?是不是故意删掉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尤琪手发抖,不明白事情怎么变这样了。
“没什么特别的,和第一封差不多内容,没什么意思。我没保存,也没删掉,目的很简单,希望你分清楚到底爱的是一个真实而不完美的人,还是一个完美的幻影——”
“你不可理喻。”尤琪从来不会吵架,可此刻热血在翻腾,“上次我去找你,说了刘子昂和方晓玥的事情,但希望你能安慰我。你不安慰就算了,还教训我,说我没道理。好,我自己反省,是我错了,我不该过份插手。所以,我今天和子昂哥道歉,也准备找你道歉。谁知道那么巧你就呆这里了?我马上和你说话,跟你示好,想和你一起出去吃饭。结果你是怎么做的?你骂我就算了,为什么不理我?冷战!现在还删我邮件,你太过份了。”
尤琪一口气说完,胸口抽得痛,然而怒气依然找不到出口,只能道,“你必须把它给我找回来!”
“它就那么重要?”
“对!”
“比我还重要?”周臾终于说出酝酿许久的话。
尤琪怔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你现在的样子,我像是你仇人。不过是一封信而已,值得吗?”
“你强词夺理——”
“如果这样,咱们确实没共同语言。”
尤琪抿唇,看着他,脸上全是忍耐。
“不如——就算了。”周臾转身,离开。
尤琪立刻追上去,拽着他胳膊,“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可同时,尤琪的心在报警,尤琪,别问了。
周臾死死看着她,没说话。
“你说啊,说清楚啊!”
心还在哀鸣,尤琪,别逞强啊,别把他逼墙角了。
“是不是不好意思说?还是硬逼着我说?”
完蛋了,已经无可挽回了吗?
死亡一般的沉寂,整个世界停止了呼吸。
“尤琪,我想我们不合适,还是分开吧。”周臾的声音如同深渊中窜起的恶魔,将尤琪全身炸裂。
尤琪对自己的初恋有过很多次的幻想,有一半是悲剧,还有一半是喜剧。刘子昂占据主导地位的示好,每次的结局都是悲剧结尾,要么天各一方,要么她意外死去;可关于周臾的一切想象,都停止在她穿着白纱步入幻梦一般的婚礼现场。
明明该有个好结果,却在刚开始的时候夭折了。
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呆在当场,动也动不了。
分开,他说分开?
分开的意思是今天晚上暂时分开,不一起出去吃晚饭了?还是说分手?不对,分手的话会直接说分手,不会用分开两个字。周臾很小就去美国留学,对汉语言文学的博大精深根本不了解,所以他是不小心用错了词吧?可又不对了,他虽然留学多年,但是个天才,几乎没有偏科,再枯燥的专业知识也可以用简单的语言描绘出来,对中文没有一定程度的修炼根本做不到。
那么,分开和分手一定不是混用了,只是字面上分开的意思了?
尤琪勉强笑了一下,“行,咱们现在都不冷静,我周末再来找你。”
说完,她逃避似地转身,急匆匆要回家。
“尤琪——”周臾恶魔般的声音响起来。
“没必要了,我的意思就是分手。”
尤琪转头,路灯从周臾的身后照下来,看不见他背光的脸。然而身体姿态说明了一切,拒绝,决绝,并且不容反驳。
“我想,我们在一起只是冲动和错误,最好——”
冲动?错误?
“当时被刘子昂误导,一时情急,所以做了不正确的决定。”
“后来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可这几天却想得很明白了。”
“我们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人,你去追求你的梦想;而我只想安安静静做研究,最好不要有任何交集了。”
“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不要自欺欺人,我们不合适。”
“趁现在,还来得及——”
尤琪恍惚中,走到他面前,高高将手扬起。他明明看见了她的动作,却没有躲避,反而低头将脸凑到她手边。他说,“如果这样你心里能舒服一些,就打吧。”
她微微闭眼,用力抽了下去,耳光响亮。
“周臾,我最不后悔的就是和你在一起。纵然要分手,你也不该——”尤琪深吸一口气,忍住即将出口的啜泣,“不该污辱它,也侮辱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