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琪接到于一凡的小报告,说周臾和刘子昂拼酒,喝得半死回家躺着了。当时她正忙着按照郑启明的要求,为新方案收集资料,因太过诧异而把鼠标点错,资料全毁了。
下班的时候拒绝了欧阳锦的约饭,急匆匆上了地铁,中途想起他一定会不舒服后下车,找了一家猪脚汤店打包。
到他家门口的时候打电话,没人接;敲门,许久也没人来开。在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开了。
周臾穿着宽松的居家服,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呼吸之间还有酒气在。他好像在发呆,看着她不说话,头顶两三根头发反反地翘着,有平时没有的亲近和可爱。他看着她,发呆,动也不动。
“你看着我干什么?”她很奇怪,端着汤进门。
结果,他死死地抱住她,说她还在,真好。
尤琪心里热热的,把汤菜和饭弄出来,陪着他吃,问道,“你和刘子昂在搞什么鬼呢?”
“就是喝酒。”
“喝酒?没聊天吗?”
“嗯。”
她不明白了,提高音量道,“什么都没说,对着喝酒?”
“是啊。”
“你忽悠我。”
周臾先喝了一碗热热的汤,胃里终于舒服了点儿,“没有,真的。”
“你和刘子昂,坐饭店里,对着几瓶酒,啥也不说,就喝?”
他想了一下,“基本上都是他在嘱咐我。”
“什么?”
“说你是个好姑娘,很不容易,让我对你好点。”
尤琪有点吃惊,眼睛瞪得溜圆,不肯相信这是刘子昂能说出来的话。以她对他的了解,不仅面上有锋芒,内里更是不认输。虽然表面上被她客客气气劝退了,但他立刻搬回老家来守着,根本没有放弃的意思。居然会对周臾说照顾好她?这是在做梦?还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
周臾放下碗,尤琪再给他盛。她问,“就没说为什么?”
“我没问。”
“为什么不问?”
他想了一下,“刘子昂这类男人,放下架子说这样的话基本舍弃自尊了。后面肯定有原因,但他既然不说,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我尊重他,当然——”
“男人可笑的惺惺相惜?”
“不是,是互相尊重。”
尤琪心头松了一下,这段时间她表面放得轻松,其实每次面对刘子昂都有沉沉的压力在。他陡然后退,解除了她的枷锁,实在是一件大好事。也就是说,经过了上个月的倒霉期,她终于迎来了自己的人生巅峰么?可兴奋完了之后,又感觉有点莫名的心酸。能够让刘子昂那么骄傲的人亲自找周臾说和,并且郑重地将她交给他,不知他到底遭遇了多大的痛苦。
周臾见她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的样子,接了她手里的碗,“你也吃点?”
她叹口气,将剩下的汤倒自己碗里,“我得找他谈谈。”
周臾估摸说事情跟方晓玥脱不开关系,然而那看起来圆乎乎的姑娘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那两人的关系必然发生了某种质的变化,但极不稳定。尤琪是两人的心结,若贸然插手,肯定会产生意料不到的变化,反而不美了。他便道,“你让他先冷静冷静呗,平时在电话上保持联系。等他心情恢复了,咱们再一起请他吃饭。”
尤琪就乐了,“哎哟,你还维护他男性的自尊心呢?”
“不是,这是人之常情。”
“周教授,一见面就数落我傻瓜妄想抓色狼的家伙,居然讲人之常情?再有了,子昂哥现在不知道对你多怄呢,还拉着我一起请他吃饭。你这是要缓和关系呢?还是结仇呢?”
周臾捏捏她的脸蛋,“人现在把你当妹妹看了。”
尤琪皱了皱鼻子,“那就是说,我亲大哥跑来警告你对我好,是不是啦?”
好像是有点那么个意思,居然多了个大舅子。
“我哥看人最厉害了,老实交待,是不是他看出你什么地方不对劲,觉得你以后肯定会辜负我了?”
“别乱想——”周臾本想笑说胡扯,可却触动了点心事。
梦里那个周臾强烈的绝望,对世界的不满意,将自己封闭起来,坚决地做着某些事情。这真不是个好兆头,令他很厌烦。
“怎么又不说话了?别真是有点啥吧?”尤琪诧异了。
“没有。”他抓了抓头发,“就做了个梦,预感不太好。”
“什么梦?”
周臾正经看着她,“你对那两封信,怎么看的?”
正式确定关系后,两人还是第一次正面谈到这事。
尤琪抬眼看着他,“你呢?”
“我要说了,你会不会又生气?”
“别说还是坚持那个荒谬的平行空间吧?周教授,搞清楚,我才是做文艺创作的,你是搞科学研究的。”
“可目前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有人在背后捣鬼,阿宽的技术毋庸置疑。虽然我建议找更厉害的家伙被拒绝了,但我信他。”周臾手按着胃的位置,“科研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不否认任何可能性。平行世界理论上是存在的,而且也有过某些很微弱的证据。假如,我是说假如,十年后的世界已经攻克了这个难题呢?”
尤琪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微微有点发热,但并不是严重。她道,“你假设十年后的周臾存在,并且多重空间的理论得到证实并且进入实验阶段,对吧?好,咱们承认你这个前提,那目的呢?”
“十年后的周臾给我发邮件,写情书的目的是什么?”
周臾的心脏缩了一下,预感越来越不好了。
“玩情趣吗?居然写那种酸溜溜的情书?”尤琪偏头看他,“要那信是真的,你这个男朋友就非常不合格,那么多年居然才第一次写情书?”
确实有点尴尬了。
“不行,这么想真是亏得慌了。”她不干了,“你现在就得给我写情书,马上!咱们把这梗给破了,不就没后面那些破事了吗?”
周臾心脏又缩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要真有多重世界,那个周臾想干点啥,给传信来了。咱们反着干呗,是不是会因为选择不同又多出一个世界来了?”尤琪满脸憧憬,“这可是文学史上讨论过好多次的问题,喜剧结尾一般全靠这设定了,你觉得呢?”
他恍然,原来是他想改变什么吗?
可这不对啊,如果是想改变,那么艰难的传信就不该只是情书而已,必然包含巨大量的信息。
不不不,换一个思路,如果因为发生了某些不好的事情,尤琪遭遇了意外,那个周臾抱持某种怀念的心情,以她收不到信的前提发出这些情书。不巧被收到了呢?
周臾后背升起一阵凉意,专注地看着尤琪。
“咋又看我?嘿,我发现你真不能喝酒,醉一回脑筋迟钝一整天呢?你最宝贵的就是这颗脑子了,被搞坏了怎么办?以后别喝酒了呀!还有,今儿你身体不好,咱不和你计较;等恢复了,情书马上给我走起来,听见了吗?”
尤琪拉拉杂杂说了一通,见他依然没反应,伸手拉着他脸颊,“听见没听见呢?”
周臾愣愣地点头,“听见了。”
她满意了,拍拍他脸颊,“真乖。”
周臾被搞得发笑,安慰自己恐怕真是身体不舒服导致悲观情绪,大概等明天就该好了。然而,梦里那个周臾的痛,却深深印在心坎上,他看着尤琪笑得心无城府的摸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吃完饭,尤琪将饭桌简单收拾了一下。她见他蔫蔫的样子,拽了他去卧室,将他推上床。
“快睡吧,睡一觉就好了。”她把他裹在被子里,捧着他额头亲了又亲,“乖乖的,今天辛苦你了。明天如果胃还不舒服的话就去医院吧。要我请假陪你吗?”
他笑着摇摇头,“不用。”
“真不要吗?女朋友也想表现表现呢!”
“女朋友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工作吗?”
说起工作,尤琪又兴奋了。立马眉飞色舞地将自己干的大事说了一遍,最后问道,“亲爱的,你觉得我干得怎么样?”
周臾心不在焉,有点敷衍地点头。
尤琪心软了,有点舍不得,他大概是真的不舒服。她起身,去烧了热水放在温水壶中,又从冰箱里搜罗了几个水果出来洗切干净放乐扣盒子里,给他准备着半夜饿了吃。
“热水,水果都给你准备好了,不舒服就吃点。”她拎着包准备走人,“王教授在催了,我得回家了。”
他点头,“谢谢。”
尤琪看他窝在床铺上的样子实在可爱,忍不住跑回来,又亲了好几口。周臾干脆捧着她的脸,舌尖轻轻探入口腔,吸取她温暖的味道。她被亲得脸红,怕自己舍不得走,赶紧挣开,一溜烟跑了。
周臾被逗得发笑,直到大门关闭的声音后,满室寂寥。
他叹一口气,翻身下床开电脑,将存起来的两封信调出,一字一句地读着。
每读一个字,仿佛一柄利剑扎入心脏。
这些情书,一字一句,分明是在绝望中抱着后悔和深深的怀念写下来的。他愣愣地看着第二封信的结尾,胸口隐隐抽痛。
“如果另外的世界,也有一个我,也有一个你,我希望——
不,我太贪心了。
只有一个你,这世界只有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