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叶氏兄妹

镇西的废矿山不高, 也就是两三百米的样子,白琅花了小半天就带胖墩把整座山翻了一遍。

可是很奇怪,明明核桃指向的是这附近,白琅却一无所获。她早知道太微安排下来的事情不会简单, 所以也有点心理准备。

“胖儿啊,我们今晚怕是要住在山上了。”白琅摸了摸小胖子的头。

“吃的。饿。”

白琅找到一处大树, 在树下给小胖子烤了两个馒头吃。等他不闹了,白琅就把他平放在地上, 继续研究核桃的位置。她从行囊里翻了支笔出来, 围着他的肚脐画八卦方位图,小胖子痒得咯咯直笑,不过只要再给他塞个什么吃的就会老实躺着了。

白琅都想不通这么可爱的谕主怎么会被珑婴嫌弃。他还长着角呢,有几个谕主头上能长出角来?啊,真可爱……

“刚才明明在西北, 现在怎么就去东南了?”

“不知道。饿。”

白琅又塞了只馒头给他:“胖胖啊, 我觉得核桃好像不灵了。”

小胖子砸吧了一下嘴。

“你说是不是你肚子的问题?比如肚皮隔绝了……呃,气息?”

小胖子摇头:“饿。”

也不对, 如果气息被隔绝了,那核桃应该一动不动, 而不是这样乱动。白琅摸着小胖子软绵绵的肚子想, 这核桃时而东时而西, 变得很快, 要么就是核桃坏了, 要么就是她要找的对象在附近徘徊。

她比较倾向于后者。

到了晚上, 白琅半睡半醒地靠在树边,忽然听见一阵窸窣声。她睁开眼,看见小胖子撅着屁股在吃土。

“真有这么饿吗……”她把小胖子拽起来,给他喂了点吃的。这时候她再低头一看,发现小胖子从土里掘出了不少废铁。听说这里以前是矿山,有废铁很正常。但是白琅仔细观察发现,这些废铁好像都是剑形。

她连忙取镜相照,这堆已经朽化得看不出原样的废铁还真的都是剑——而且是练坏的剑。剑上有被真气灌注过的痕迹,可是凡铁承受不了真气,很快就坏掉了。

白琅继续往深里挖,一共挖出了三百多把这样的残剑。

“老板娘说以前这儿住着个打铁铸剑的人。”她叹了口气,“他会不会也是修道者?”

她将这堆剑重新埋回去,叮嘱小胖子不要吃。

小胖子不能吃土了,转而开始啃树皮。

白琅连忙把他从树上扒下来,她一检查树上的牙印,突然发现几道不清晰的划痕。这些划痕很不起眼,但白琅莫名觉得在意,她又用镜子照了照,发现是多年前刻在树上的几个名字。时间过去太久,只有一个“叶姒”是能辨别出的。

刻字的位置有点低,可能写它的人年纪并不大。

“叶姒……”白琅轻声重复了这个名字。

周围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香,荒山古树,风月无边。

一点杀机乍现,如惊蛰虫鸣,破土而出。

刚才被白琅埋下去的那堆废铁剑瞬间亮起光芒,一把把从土中升入天空。

新月的光辉中,有冰锥似的剑芒垂下,剑意寒凉刺骨,不带一丝感情。它和白言霜剑意中的万古红尘,和折流的至上尊荣不同,甚至与琢玉那分弱水千流也不同。这些废剑中的剑意完全就是为了“要有个强大的剑意”而存在的,它并不表达任何执剑者的追求。

是纯粹的力量。

不知道是剑意刺骨还是月光刺骨,白琅被这样可怖的气势震退一步,匿入了树影中。废剑都是凡铁,怎么可能爆发出这样强大的剑意?白琅不解地看了看镜中,这时候才发现那些废剑早已经不是凡铁之身,把把都化作了金刚玄铁。她也是在同一时间感觉到了浩然天权,自上而下,铺天盖地而来。

白琅后退一步靠紧古树,但一贴上去就感觉针扎似的疼。

她回头发现古树也已经由木化金,整个儿散发出通天贯地,杀伐彻骨的锐气。

“点金人……”白琅表情愈发谨慎。不是黄金的金,而是金木水火土的金。她一直觉得与五行有关的天权应该是比较强大的,如果能得其神髓,世上少有人能抵挡。

此时此刻,就连洒落的月光都散发出能划破皮肤的锋芒。

月下有人穿一袭暗色劲装出现。他打扮极为利落,衣服刀枪不入,而且丝毫不会影响行动。他留短发,蒙面露眼,白琅能看出他靴里藏刀,袖中藏箭,肘膝处随时可以伸出棱刺,身上没有一处不携有兵器。

他立于耀眼的剑光中,如同一道毫无存在感的幽影,随时有可能取人性命,飒然离去。

标准的刺客。

“是公子期君还是白嬛?”这人声音没有一丝情感起伏。

“都、都不是……”白琅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杀人兵器似的存在,心里非常紧张。

“剑在你身上。”

他话音一落,白言霜就出现了,没有多言,只让白琅取器。就在白琅低头伸手的一瞬间,敌方袖箭出,淬毒的银箭头如暴雨梨花般洒向了她。白琅凝神欲动结契之权,但是小胖子“嗷呜”一声就跳起来挡了箭,顺便还把这些毒箭吃下去大半。

“你怎么随便吃人家给的东西!快吐出来!”白琅立马慌了。她抓着小胖子的脚踝,将他倒过来一顿摇。但是从她认识小胖子开始,他就没吐出过任何吃下去的东西,这次当然也没有。

“你没事吧?胸闷不闷?头疼不疼?”白琅捏着胖墩检查半天,没有什么异状,就是舌头有点黑。

“……”被晾在一边的刺客沉默了。

“你的毒.药……掉、掉色了……”白琅抬头看着刺客,有点心虚,也有点心疼他。

刺客冷笑一声:“你到底是谁?”

白言霜拉了拉白琅,似乎不想与之敌对。但白琅觉得自己不一定会输,所以安慰道:“没关系,我应付得了。”

她又抬头问那个刺客:“你说的剑是漆灯夜照?”

“正是。”

白琅仰头看了看这漫天剑影,突然想到件事儿。

埋在土里的废剑造型朴素,做工粗糙,漆灯夜照也是一样的。相比起那些名剑,它几乎没有造型可言,远看就是一坨黑铁。出鞘之后才能见其剑光之灵动,神.韵之渺然。

白琅多看了一眼白言霜。

他本来是盯着白琅看的,但是目光一对就瞬间错开了视线。

心里有鬼。

白琅将琅嬛镜立起,诵真言道:“水月,镜花,杯影。醒梦,不顾他。”

刺客全神戒备,但未曾感觉到任何异状。他又冷笑一声,御使万剑齐下,但这些剑光落地,没有造成任何杀伤。它们像春雨般进入地下,很快土里就有嫩芽破土而出。

是幻象?

草木芬芳浓郁,在金行克制的情况下也茂盛生长,一定是幻象。于是刺客定神不顾,各种神兵利刃朝白琅袭去。可是白琅笑了笑,地上嫩芽抽发,化作朵朵繁花。剑芒坠得越多,地上铺起的草木就越发鲜艳茂盛。

几招交手之后,白琅折剑芒成花,簪入发间,翩然而去。

天光破晓,刺客诧然回首,只见贫瘠荒山一夜之间春意盎然。

*

“你是怎么做到的?”离去的路上,白言霜问她。

“就是把水月虚影直接变成真实。”白琅答道。四个阶段的天权全部可以使用之后,她就开始练习将它们混用了,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小胖子闹着要吃东西,白琅只能停下喂他,边喂边问白言霜:“那个人……是认识的吗?”

“叶墟。”白言霜在她掌心写道,“漆灯夜照和碧主听秋是他父亲所铸。铸碧主听秋时,他的母亲纵身跃炉火之中。铸漆灯夜照时,他的父亲也纵身跃入炉火,完成了毕生巅峰之作。剑上应有灵,叶墟能感觉到也不奇怪。”

白琅摸着漆灯夜照凉凉的剑身,心下有点酸楚:“这么说……他父母双双为铸剑而死?”

“不止如此……”白言霜停了一下,“叶墟有一孪生妹妹,亦为铸剑而死,而且此剑未成。”

白琅想起树上的字:“叶姒?”

白言霜点了点头。

白琅知道有人恨剑,有人不在乎剑,现在还知道了世上有人爱剑成痴,不惜将性命融入其中。她叹息一声,自语道:“难怪叶墟的剑意里一点感情也没有。”

白言霜告诉她:“叶墟自小离家在外,对铸剑一事说不上多了解,对家人也说不上多热情。”

他听起来对这一家人知之甚详。

白琅皱眉问道:“那您是怎么得到这两柄剑的?”

白言霜沉寂了一会儿,在白琅凝视的目光下坦然写道:“漆灯碧主双剑是我请铸剑师所铸,未成的那柄名叫‘大梦’,也是我请求叶姒铸造的。”

大梦未成。

这个剑名与它的下场连在一起念,有种莫名的悲怆绝望。

这样看来,白言霜应该是觉得有愧于叶墟,所以才阻拦她应战。不过白琅觉得舍身铸剑是铸剑师自己选择的“道”,白言霜把这两柄剑的光芒发挥出来了,这就足以让两位铸剑师在泉下安息。

只是叶姒……那柄未成之剑实在可惜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