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吉祥欢喜
白琅用水月影虚像甩开身边的陪侍, 绕进拐角一间不起眼的空房。
她取镜相照,镜面另一头是案上琉璃盏,正对着中央那副欢喜天彩绘。
白琅映镜的时候正好看见彩绘化作实体,欢喜天从画中出来。“欢喜天”是两人合称, 男子应该是大自在天之子大荒神,而女子应该是观音化身, 两者都是佛道中赫赫有名的传说人物。
眼看着他们从画上走下来变成活生生的存在,总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白琅对佛道知之甚少, 只知道它起自古龙佛, 但在古龙佛飞升后日渐式微,时至今日已经没多少佛修了。
可是她近日里碰见的佛教之人有些多。
古龙佛是其一,月圣借其身躯为壳,两者关系不明。夜行天是其二,他身在魔境却修佛道功法, 不知道与之有何关联。秦缓歌是其三, 她与月圣关系密切,暂居天殊宫, 又与欢喜天密谋算计,可能与前两者都有关联。
这时候欢喜天正好讲到西王金母之事, 白琅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先入为主的错误。
她一直觉得西王金母为人和善, 不与世俗, 所以一定是被陷害的。但是有没有可能, 西王金母确实有问题?
如果从“秦缓歌一方在对立面上”、“西王金母本来就有问题”这两个前提出发, 那很多猜测都可以重推了。
西王金母不是弱势地位, 她在台上站得很稳,这使得幕后之人无法通过正常方式将她扳倒。他甚至没能找出任何证据,证明西王金母勾结第三方势力干涉神选。于是他不得不制造伪证,栽赃陷害,引四方神台共诛之。
可即便是这样,西王金母还屹立不倒。
无面人围攻龙山、瑶池已不知有多久,台下秦缓歌等人一直在设法救援,而台上西王金母自己也准备顽抗到底。
所以形势不容乐观的根本不是西王金母,而是围剿失败的无面人和至今无法将她扳倒的四方神。其实新规则的颁布也隐隐透出四方神急需重树权威的意向,只不过当时白琅没有细想——急需重树权威,那不就是目前权威缺失的意思吗?
这样看来,干涉神选的第三方已经相当猖獗了。
接下来他们会做什么呢?
镜中传来欢喜天的低叹:“我真正担心的是堕神台啊。”
秦缓歌面色微诧:“可是镜主已逝,庇主已除,堕神台形同虚设,应该没有谁能阻拦我们才是。”
“镜主成为庇世者已有亿万元会,见过三千界破灭,也见过三千界重生。很难说死亡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也许只是稍一闭眼,千百万年后再睁开;也许只是稍作休憩,几次破灭后再重来。”
秦缓歌觉得心下有种莫名的寒意升起。
庇世者是无法丈量的不可见之神,他的尺度就是万物的尺度,他的生命就是众生的生命。
沉默良久,欢喜天才问:“吉祥天到了吗?”
“吉祥天此番借肉身降临三千界,可能会迟点。”
“借谁的肉身?”
秦缓歌摇头:“我不清楚,是西王金母准备的。”
欢喜天是通过画像降临的,这画像受信徒膜拜,集聚愿力,可以为她提供形体和力量。但驳杂的凡人愿力不足以发挥出她实力的万一,而且画像本身被毁的话,她也会立即消失。
如果能有个合适的肉身,行事会方便很多,但是……
欢喜天不悦道:“若降临的肉身受损,定会伤及真身,吉祥天行事未免太不谨慎。”
“到底是谁不谨慎?”
一个音调高昂的声音传来,平稳的镜面猛地一震,很快泛开水似的波纹。
白琅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人发现了,于是立即停止映镜准备离开。
琉璃盏猛然炸开,秦缓歌避开喷溅的酒渍,皱眉看向突然出现的少女。
她头生双角,面上一边青一边赤,容貌极美却透着诡异。她双腿不履平地,而是盘膝坐于在莲台之上,莲台浮空而行。她像欢喜天中的大荒神一样,生有四臂,或是执佛珠,或是合掌而立。
“你们谈这么久就没发现有人偷看?”
她双眼间还有一只眼,那只眼中发出一缕神光,直接将周围扫视得清清楚楚。
“跑了,你去追。”吉祥天颔首看向秦缓歌,“我尚未适应这副肉身。”
“我不擅对敌。”秦缓歌平淡地拒绝,“这里是天殊宫地界,由三圣尊出面比较好。”
她们相互推脱,欢喜天看不下去,伸手取掉了大荒神的铁面,底下露出一张凶恶丑陋的面孔。他仰天长啸,化作一阵金雾消失不见。
白琅感觉周身仿佛被沉重的锁链束缚,每一步踏出都万分艰难,更别提御剑或者遁术。
她避开殿中人,试图从原路返回。可阴阳关内通道变幻,她又有点路痴,根本找不到最开始入口在哪儿。危机感步步逼近,最后白琅在一个僻静的拐角发现一扇隐门,她慌乱地撬门进去。可一进去就意识到这不是条通道,而是个堆放杂物的橱柜。
而且这里面居然已经藏了一个人!
周围黑咕隆咚的,白琅也没看清是男是女,只见他黑发如云,正低着头穿裤子,上半身一.丝.不.挂,肌肤比女人还细腻白皙,应该是姹女天魔殿的弟子。
白琅突然闯进来,吓得他穿到一半的裤子也掉了。
好不容易看清进来的人是个小姑娘,对方又气又急:“你谁啊?”
“我以为这儿有条暗道。”
白琅十分尴尬,开门想退出去,结果被这个没穿裤子的家伙一把拉住了。他气急败坏地说:“天殊宫的人在外巡查,你现在出去肯定要把他们给招来了!”
说句老实话,白琅情愿被天殊宫扫黄大队抓走,也不想跟他挤在一个橱柜里。
她一声不吭地准备离开,这人提了下裤子又揪住她:“不行,他们马上就要来这边了。把门关好,门上禁制可以……”
他一不小心踩到自己拖在地上的裤腿,扑通一下摔倒,顺手还把白琅按在地上。两个人一起滚出了橱柜,白琅把他从自己身上掀下去,痛苦地摸着后脑勺。
她看见十几双脚正在飞快接近。
“魔、魔君……”这姹女天魔殿弟子掐着嗓子道,“我可什么都没做。”
白琅听见熟悉的声音说:“……你先把裤子穿上,再来跟我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她大松了一口气,因为说话的人是解轻裘。
但人生的大起大落怎么能如此轻易地被预料到呢?
“啊,这不是……”有人将她从地上拎起来,突然把脸凑到她面前,近到让人窒息,“师兄,你快来你快来!我找到好东西了!”
是衣清明。
衣清明死死掐着她的脖子,恨不得就这样把她提到夜行天面前。
白琅觉得心梗,头脑一热就做了件肖想已久的事情,她取镜拍向了衣清明那张天妒人怨的脸。
衣清明吃痛,手下不仅没松,反而更用力了。他取出个项圈似的皮扣给白琅套上,皮扣后面有两条写满符咒的牛筋绳,分别束住她两只手。然后衣清明在她两手之间挂了个小铃铛,随便一动就“叮咚叮咚”地响。
白琅突然意识到这个拘束道具可能是他们刚缴获的,心里顿时一阵恶寒。
衣清明把她扔下,冷笑道:“你接着跑啊?”
白琅摔在地上尾椎剧痛,但反应依然敏捷,她就地一滚,勉强伸手立起那面镜子,水月影掩盖了她的行迹。她扭头撒腿就跑,边跑还边听见衣清明放声嚎叫“师兄你不要管那些姹女天魔殿弟子了!快点过来!再不过来她就跑了!”
解轻裘冲一旁的天殊宫弟子呵斥道:“还愣着作甚?去追啊!”
白琅对阴阳道不熟悉,幸好那些天殊宫弟子也不熟悉,跑着跑着谁都不知道谁在哪儿了。可是对方人多势众,可以在多个路口把守,最后白琅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眼看就要被包围。
她靠着一根凸起的雕花柱子,脖子上的皮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将白言霜召了出来,对方似乎已经知道她的情况,在她手臂上写道:“利器?”
白琅现在不能乱动,因为那个铃铛魔音灌耳,不管隔多远都能被衣清明听见。她低声说:“我怀里有面镜子,碎镜之后拿碎片把绳子割开,行不行?”
白言霜试了一下,利器切不开。绳子上有禁制,应该是专门用来拘束的情趣用品,只能按正常手法一点点把它解开。
他在白琅手心写道:“怎么戴上去的?”
白琅哪知道这个。
“我没看见……算了,您先拿片镜子给我。”
白琅把折流召了出来,折流看着她怔了怔:“……嗯?”
“快把绳子解了,天殊宫和欢喜天要追上来了。”
折腾半天,他也不会解。白琅这时候由衷地希望能遇上禹息机那伙人,因为他们看起来就是很懂的。
“算了算了,先把铃铛摘了。”
她想的是,铃铛摘下来之后就不怕衣清明听见了,但是折流摘了铃铛后直接御剑带她穿墙破壁,动静比铃铛还大。
“这样不会迷路。”他说。
很有道理,白琅不能反驳。
眨眼间,他们就冲出姹女天魔殿之外,再回首,滔天魔焰已经燃了起来。白琅看见整个山巅都笼罩在须弥之火中,天色昏黑得如同无星无月的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