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吞光宝鉴

九谕阁是个占地面积小,但影响深远, 历史悠久的服务性组织。工作人员兼具养眼的外观、强大的实力以及全心全意为雇主服务的精神。

听起来其实跟青楼有点像, 但是九谕阁头牌比青楼头牌要贵。

太微把竹简搁置一边, 皱眉道:“别板着脸啊, 吓着我的小姑娘怎么办?”

穆衍之略一低头,长发复又垂下, 遮住那只深青泛红的眼睛。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这个垂眸浅笑的样子映着门外斜阳夕照, 空灵幽静。

白琅觉得他不是常笑的那种人, 只能说很有职业精神吧。

太微吩咐穆衍之:“你跟她走。我知道她看起来是好欺负的, 但你自己要掂量清楚,规矩要懂。”

穆衍之轻声道:“上人多虑了,九谕阁不会对雇主乱来的。”

他走到白琅面前,虽然被太微说过之后就一直保持笑容, 但整个气场还是很有压迫感。

“请取器结约。结约的时间内,我仅为你所用, 其他任何谕主取器都将遭受反噬, 你可以感觉得到。同样的, 在结约时间内,你不可以使用除我之外的任何器, 否则将遭受反噬,我也可以感觉得到。”

口气相当客气, 换个角度说就是“公事公办”。

白琅犹豫了一下:“不可以使用其他器?”

穆衍之悉心解释道:“因为擎天心经在同一时间里只能支撑一个器的具化。而罪器结约之后就相当于占据了这个空缺, 不管你用不用我, 只要是在结约时间内,你都不能使用其他器。”

太微已经不耐烦了:“不会太久的,反正你去个石礼界就回。”

白琅忽然想到自己以前同时用过钟离异和风央。其实如果她知道擎天心经在同一时间只能支撑一个器的具化,那就该猜到钟离异身份不正常了。因为钟离异的器化一直是由他的雇主,而非白琅支撑的,所以白琅当然能同时具化他和风央,反正她只要支撑风央的具化。

“请取器。”

白琅把手伸向穆衍之胸口,看见青铜色的古拙镜缘一点点露出来。

这是一面由青铜所铸,镜面部分却嵌入了光亮黑石的古鉴。黑色石头被打磨得很光滑,可以清晰地照见她的面孔,而青铜外缘却显得有些粗糙古朴,两者融合有种异样的协调,就跟穆衍之的异色瞳一样。

铜鉴有可以握的柄,这个柄和蛇首匕的柄一样非常不友好。它是三棱锥形,像一柄细剑,棱面上还有血槽,末端淬毒,居然可以直接用来当近战武器。

问题是……

“你长这样,我抓哪儿啊?”

穆衍之温和地说:“倒着拿吧。”

……??

你们九谕阁问题好大啊!

穆衍之忽然往她腕上划了一道,一缕血丝顺着沟槽被吸入镜中。白琅闭目,看见擎天心经翻过一页,烙下漆黑的“吞光鉴”三字。

后面墨迹似的黑色染开——“鉴者,心也;善心者,师心不师圣。”

太微见白琅楞在原地,于是催促道:“结了约就赶紧去办事,不要磨蹭。”

白琅回过神来,觉得太微对自己还是不赖的。

“谢谢师尊。比起琢玉,你是不是比较喜欢我啊?你都不给他派人的。”

太微不可思议地看着白琅:“你是傻的吗?不给他派是因为他一个人就能做啊?”

……

白琅鬼鬼祟祟地把穆衍之带回城主府,然后小心翼翼地藏进自己房里,开始做临行准备。

穆衍之站在她案前,忽然问道:“你之前有接触过其他罪器吧?”

白琅举起右手,上面那条小黑蛇冷冰冰地缠着不动:“你说这个吗?”

“嗯,钟离异的信物。”

白琅立刻澄清:“我没有雇过他,只是认识而已。”

“我知道,他是天字,你雇不到的。”

白琅倒没听钟离异说起过这些,于是很感兴趣地在案前坐下,问道:“你们那些字号有什么区别吗?按照实力划分的?”

“不是,是按照对象划分的。‘人’字可以受雇于普通修者或者其他器;‘地’字受雇于普通的谕主;‘天’字则只为台上效力。”

按这个划分,穆衍之应该是地字,然而他并不是。

“‘无’字是什么?”

穆衍之停顿了一下,保持良好的服务精神回答道:“无字是指……因罪而被除名去字,但继续为九谕阁效力的罪器,什么雇主都接。”

九谕阁本来就全是罪器,他还能“因罪而被除名去字”,这到底是犯了多大的事儿?

白琅有点紧张地看着他,穆衍之似乎也察觉到了。

他很镇定地说:“九谕阁对无字部监督更严,我不会乱来的,请别担心。”

白琅要担心的事情太多了,也不想搞那么复杂,于是直接问:“你是因什么罪被除名去字的?”

“……因为完成任务的手法。”

“嗯?”

“如果有杀人的任务,九谕阁只允许暗杀。”

“然后?”

“其他的……比较复杂的,容易暴露身份的,都不行。”

白琅还是没听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穆衍之叹了口气:“我用极端手段虐杀目标对象,强迫雇主目睹全程,致使他疯掉,所以被九谕阁除名去字。”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白琅哭丧着脸跑回去收拾东西了。

临行前,穆衍之把发带调整了一下。那根发带斜斜地横过他右眼面前,遮住异瞳,然后进入发丝,在脑后扎成结,后面垂下一段很长的黑白流苏。

“其实我觉得还挺好看的,你不用特意遮挡。”白琅想起自己之前还尖叫出声了,突然觉得很对不起他,“我之前只是有点惊讶,没别的意思。”

穆衍之怔了怔:“不是……我必须遮住。因为那个……打起来……眼睛会不方便。”

他说得有点磕绊,和之前从容自如的样子完全不同,而且越说越不自在。

“咳……”最后他清了清嗓子,“走吧。”

白琅看见他耳根都红了。

不是吧……脸皮这么薄,随便夸夸都受不了?她还以为整个九谕阁都跟钟离异一样不要脸呢。

这之后穆衍之一直非常沉默,白琅好几次回头都看见他在把玩那个黑白穗子,视线压得很低,浑身笼着抑郁又昂扬的气息。

到界门另一边,步留影已经在等了,她身边带了个巧笑倩兮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和白琅一般年纪,但是生得百媚千娇,身上有股天然的狡诈俏丽,让人怦然心动。

“这是……岳欣?”白琅记得步留影的器是叫“岳欣”。

步留影还没说话,小姑娘就“噗嗤”一下就笑出声了:“我叫靥深。”

这么短的四个字,音调却转得人心荡漾,如同猫抓。

步留影摸了摸她的头:“嗯,这是另一个器。”

靥深嗔然道:“另一个?”

步留影纵容地笑道:“好好好,岳欣才是另一个。”

白琅看了会儿,总觉得步留影像是瞒着妻子在外藏娇的负心人。她本来有点愤怒,但是回头一看穆衍之,又觉得自己也好渣。

哎,心痛!

步留影很快进入正题:“前段时间司命与月圣一战,石礼界不堪重负,几近崩溃,我们必须尽快把古龙佛尸身弄出来……”

“不是说弄只角吗?”

步留影说:“帮他好好安葬嘛。”

白琅听她口气分明是说“古龙佛尸身浑身都是宝,不要白不要”。

“看情况吧,如果实在比较危急,还是拿了角就走。”

步留影笑呵呵地答应了。

几人一同前往石礼界,这里原本环境就极为恶劣,经过那场大战之后更是疮痍遍地,寸草不生。步留影修为极高,丝毫不受影响。靥深看起来也就是在金丹和元婴之间,但是跟在步留影身后,居然也不怕。

穆衍之更是如履平地,巍然不动。

“需要我背你吗……”他问白琅,很怕伤她自尊。

“不用,谢谢。”白琅勉强在他背后躲风。

走了会儿,步留影把她拽到自己身边,用真气保护她,还小声问:“这不是你平时用的器吧?”

“你怎么知道?”

步留影翻了个白眼:“废话,天天打交道的人,你怎么可能跟他说‘谢谢’!这完全是跟陌生人说话啊!”

‘那完了。’白琅心想。

原来她跟折流也是陌生人——因为他们俩每天不仅“谢谢”,还“对不起”,“晚安”呢。

“有句良言,我想告诉你。”步留影表情凝重。

白琅紧张地问:“什么?”

步留影看了一眼靥深,发现她没注意这边,于是凑到白琅耳边说:“爬墙一时爽,见面修罗场。你可千万别把手下的器凑一块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