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初窥迷局

折流看看周围情况,皱着眉说:“往后不要随意召我,万一我正好处于不方便的时候怎么办?”

末了又问:“这是何处?”

“风央始皇陵。”白琅答道,她才是一肚子问题呢,“我哪里召你了?是你自己碎镜而出的!”

折流脸一黑:“是你召我的。”

“我没有。”

“是你。”

“都说了没有。”白琅语气里有几分恼意。

“我若是自己来的,为何要落在其他人的金身上?”

白琅猛然息声,因为她觉得折流说得很有道理。像他这样的白衣剑仙式人物,应该降落在一角琉璃瓦上,一枝苍青松上,一抹出岫云上,反正怎么仙怎么来。总不可能次次都恰好压垮她的梳洗架或者跟一具尸体一个活人挤同一个棺材吧?

“那……那便算是我召你来的。”白琅目光游移不定,“你回去吧。”

折流脸更黑了,想说什么,又突然注意到旁边傻站着的风戈,问:“这是?”

“哦,他是风戈。”

折流微微皱眉:“你认的吗?”

“不是……哎……”白琅突然发现他跟自己不仅都是路痴,就连脑回路也长得有点像。

风戈连忙自我介绍:“晚辈风戈,金戈铁马的戈,乃是始皇后裔。”

折流不作理会,连一点视线都没多分给他。

白琅见风戈脸色发苦,立即宽慰道:“没事,你出去若是不想当太子,就说没摸金身;若是想当太子,就说摸了。反正金身已毁,死无对证。你不提万缘司便好。”

她说到“金身已毁,死无对证”的时候,风戈哀怨地看了她一眼:“这么说我还得谢你?”

白琅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风戈更怨了。

就在他们两两相对,无话可说的时候,墓顶发出一阵震动。细碎的石块掉了下来,周围那些被剑气撕开的裂隙有变大的趋势。墓在水底,本来就呈了千万顷海水重压,现在金身上那丝残魂一毁,更是连个护陵阵都没了,于是逐渐走向崩塌。

风戈面色发青,冲白琅叫道:“你是万缘司拆迁部派来的吧?”

“你冷静。”白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墓马上要塌,我们得出去。”

她看向折流,结果发现这家伙直接席地而坐闭目养神了。

“我身上有伤,无法越界移形。”折流传声道,“你返回万缘司后,直接把我召回就好。”

“怎么把你召回?”

“镜子。”折流答道。

然后整个墓顶都塌了下来。

白琅和风戈掉头往回跑,到了最开始的入口处。因为始皇金身已毁,出口已是大开,没有任何阻挡。他们出去之后,原本用于移形换位的水幕也不见了,只能又费九牛二虎之力从水底游回海面。幸好始皇选址不错,周围没有火山也没有凶兽。

重见天日的时候,外面已是晨光熹微,幽蓝灯火即将燃尽。

那艘满载皇子皇女的奢华大船上,仅有三三两两惊魂未定的王裔。

风戈快上船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白琅一眼,视线却只捕捉到一个背影——和她来时一样,涉水而逝,深青色道袍映入寂然火光,有种随时会羽化成仙的错觉。

万缘司那条小船还停留在原地。

白琅上去之后,发现船上居然不止余长溪、巫络两个司缘人,还有满身是伤的纪雅之,正在给纪雅之疗伤的裴素琴。

余长溪解释道:“裴师妹是来援助的,你一个人吗?钱汐怎么样了?”

气氛有点不对,巫络从头到尾都不说话,一张脸阴着。裴素琴看起来也比以往冷肃,她把目光往白琅身上一放,白琅顿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威压。几日未见,裴素琴的境界似乎越发稳固了。

白琅低眉顺眼地把墓中情形复述了一遍,省略了棺中那段,直接说成是有人开棺,然后陵墓崩塌。

“那开棺之人到底有没有碰到始皇金身?”

白琅答道:“应、应该是没有的,陵墓瞬间就崩塌了,棺椁被压在墓顶之下,开棺人多半也逃了。”

这种半真半假的话,她说起来也有些磕绊,幸好船上其他人都各怀心思,没有注意到。

余长溪松了口气:“那这次就只有一名战损,比我想象中好些。”

裴素琴猛然睁眼,厉声道:“若是我没有为我徒弟准备法宝护身,她岂不是要被你们害得神魂俱灭?还仅有一名战损?你以为我司弟子是地里长出来的杂草吗?说拔就拔?”

原来正如白琅所料,不光改血缘没成功,就连结阵灵石等几样东西也没用。纪雅之当时想着岔道口也是白琅几人的必经之路,于是就在那里布置了劫缘阵,可万万没想到结阵灵石忽然烧了起来。

白琅的明缘书也是一用就燃,好在没什么危险,可结阵灵石蕴含庞然灵气,炸开之后纪雅之险些身陨。裴素琴早知这次任务会有问题,于是给纪雅之法宝傍身,这才留得她一条性命,离开陵墓回到海上。

白琅听到这番讲述,忍不住感慨有个好师父是多重要的事情。

“行了,不管过程怎么样,结果还算是好的。”余长溪对裴素琴陪着笑,试图缓和她的态度,“这次报告就按平常那样写,免得大家都为难,好不好?”

裴素琴只是冷笑一声,带着纪雅之回了房。

这边剩下余长溪、巫络,还有白琅。两人一番劝诱威胁,告诉她这次报告不用她写,他们二人会代笔,若是让上头知道出了这么大事故,恐怕他们两人都职位不保。

白琅知道这么做不对,但是两人一脸“你不照做就把你也变成战损”的样子,她也不得不假意答应,准备等回万缘司再说。

回了万缘司,两个司缘人怕她到处走说漏嘴,直接给她放了半个月假,说是等事情平息了她再回来当值。

于是白琅只得百味交杂地回到了仓库里。

“怎么就你一人?上人呢?”钟离异看她回来很是惊讶,“他不是急匆匆地找你去了吗?”

白琅刚准备坐下,屁股都没挨着蒲团,“蹭”地又站起来了:“糟糕,我把他给忘了。”

说完就拎起一面镜子冲回自己房里,对着一顿猛瞧。

可是她瞧来瞧去也瞧不出什么名堂,镜中无非就是自己满怀疑惑的脸。她努力回忆之前都是在什么情况下看见镜中异象的——第一次是在煌川,她擦干净了镜面上的雾;第二次是在棺中,镜面上也溅了水。

于是白琅对着镜子呵气,又擦干,呵气,又擦干。

如此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她都有点绝望地想要直接借劫缘阵回去接折流的时候,镜面突然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整面镜子都碎了。

破镜而出的折流一根手指抵在她额头上,把她推远:“你下回召我,脸离镜面远一点。”

白琅盘膝坐下,问他:“你能说说清楚吗?你从镜中出来也好,我从你心口拔剑也好,还有……”

她袖中滑落一段红绸,一个哑了的盘铃。

“这个,又是什么?”

折流是站着的,她是坐着的,他望下来的目光却没有俯视之感。这么对视了一会儿,折流也在她面前坐下,起伏贫乏地说:“世间有神,那么神从何处来呢?修道者皆认为只要证得圆满,自然就可以位列神位,主宰天地种种威能,其实不然。神与其他所有生物一样,不过物竞天择而已。”

“所谓天择,是指天道将从世人中遴选出合适的人选,予其谕主身份和一册擎天心经。所谓物竞,是指这些谕主们之中,只有将整卷擎天心经集齐的人,才能成为天道主宰。”折流忽然直勾勾地看着她,“在煌川袭杀我的是天殊宫夜行天,他背后那家伙以为我是某位擅用剑的谕主,其实我不是。”

折流发现白琅没有惊讶,甚至没有一点动容,她在根据他给出的仅有的情报努力分析理解。

白琅问:“擎天心经,可以自愿交出,也可以在死后获得?”

“对。”

白琅又问:“始皇残魂消失的时候留下了一段红绸和一只盘铃,没有什么擎天心经……他也不是谕主,但是和你一样清楚与神选相关的事情,你们是一类吗?”

折流发现跟脑子转得快的人说话真的省时省力,他答道:“是,我们叫器。”

“就叫……器?”

“器也有不同,人用的是人器,修道者用的是法器,而谕主用的……”折流目光落在那只盘铃上,没有再说下去,“罢了,你只管叫器就好。”

“谕主与器,是一对一?”

折流静了会儿,忽然笑起来:“规则是如此,但也不尽然。”

白琅疑惑,折流指了指盘铃,告诉她:“你已经有我和它两件器了。”

白琅指着自己:“我就是那个擅长用剑的谕主吗?可为何我连我的擎天心经都没见过?”

“那个只有胜者才能翻阅,它只是被存放在你身体里而已。”折流有点不悦地看着她,“还有……你从哪里看出来自己擅长用剑了?”

白琅被他噎了一下,反问:“那我现在退出行吗?”

她觉得这个什么“天道主宰”的目标来得太大也太突然了些。况且……“适者生存”一言在当今修道界已经被用烂了,满大街都是为追逐力量不择手段的“适者”,唯有她是个不适者。

折流听了她这话,微微蹙眉:“你现在退出,那我拖住夜行天十五年等你成长的意义何在?”

“……”

仔细一想,折流还真是为她在那魔修手下受了十五年折磨。明明近在咫尺,她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静了会儿,折流起身了:“也罢,这些都是你做主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拢袖而去,走到一半又折返,递给她一枚鬼画符似的玉佩。

“我做了这个,把它戴上,但凡你有血光之灾,我都可以感应到。”

“那不是每个月都……”白琅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她拒绝道,“不行我不能戴。”

“为何?”

“没有为何,你赶紧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