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为什么要派梅丽尔去保护他?”望着孤身骑马的王子,还有在他不远处若隐若现的身影,黑眉非常不满地抱怨道,“还偏偏要把那两个讨人厌的骑士留下。”

弗兰克收回目光,满不在意地耸耸肩,无奈地看着脖子上绑了厚厚几层绷带的黑眉说道:“我本来是想派你去的。”

“那就让我去呀,怎么非要是她,你难道觉得我没她厉害?”

“确实没她厉害,”弗兰克笑了,“再说不知道是谁就因为脖子上被轻轻划了一下,醒了以后抱着别人女孩子痛哭流涕半天。”

“等...”黑眉看上去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理直气壮地指责顿时开始变得吞吞吐吐,声音也越来越小,“我们不是说好不说这个的么......”

“哈哈哈,跟你开玩笑呢,”弗兰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对不起,是我思考不周害了你。”

“明明是我一心想着将功补过才...唉,还将你那么多辛辛苦苦积攒的魔力都用光了,弗兰克,我果然还不是不适合当......”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弗兰克用法击杖敲了敲好友的头,“别总说胡话,你不当守护骑士的话梅丽尔说不定会杀了我。”

黑眉挠了挠后脑勺,大概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是矫情,他只是向他重重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弗兰克注意到他微红的眼眶,不作声色地转过身,“走了,我的守护骑士大人,我还有几件非常重要的事要让你来做,现在可没有让你感动流泪的时间。”

“谁流眼泪了!”黑眉追上弗兰克,“什么事?还是找那个黑色的石头么?”

“乔治大叔已经找到了,你不用担心这个,”弗兰克接着说道,“大概两周后,三皇子会派人送来一些东西,送货的人会伪装成流浪团的人,你帮我把那批东西买下来,钱我会放在卡尔的书桌上的,你给他就行。”

“好,这个简单。”黑眉说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你要出去?”

“是的,”弗兰克点了点头,“我准备去分界山后面看看,起码要离开二十天。”

“可是你等下不是还要参加接任仪式?”

“肯定是在仪式之后走呀,”弗兰克无语地看着好友黑粗的眉毛,有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确认这位骑士到底是聪明还是傻,“我还要做一些准备。”

“就你一个人去?不行,我要跟着你去!”

“你去了丹莉丝肯定也要跟来,”弗兰克用手抚摸额头,他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这就是我想拜托你的第二件事,帮我管理一下领地,顺便拖住丹莉丝,不要让她擅自跑出来。”

“我在书桌上已经把需要注意管理的一些事写下来了,我明天会再把一些麻烦事处理掉,你不用担心。”看见黑眉还想说话,弗兰克马上先声夺人,“至于怎么解释我突然走了,你就说是三皇子吩咐的命令,让我接任后赶紧去往山领。”

“...为什么非要去山对面?”沉默了一会,黑眉问道。

“我做了一个梦。”领城就在不远处,弗兰克突然驻足,转头盯着黑眉的眼睛,“在梦里,乔治大叔缺了一只腿、抱着苏珊阿姨的一截手臂在哭泣,斯温被人吊在木棍上、死不瞑目,梅丽尔也死了、连灰烬都没有剩下。”

“就是因为山对面的人?”

“黑眉,你看看这个。”弗兰克拿出比里拉携带的木头,将两个黑色的石子塞入其中,红色的光击穿了一旁的树木,在上面留下焦黑的印痕。“他们已经能够让不会魔法的普通人拥有这股力量了,甚至威力比一般的蓝白使都要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黑眉没去看那棵树,反而捡起了从木头里自动脱落出来的黑石。“这不是默石么?”

“对,就是默石,我们用来隔音的石头。”

“他们是靠这个当能量的,那我们这里这么多这东西,不是也可以造这种武器?还怕他们?”黑眉看着默石,可能是想着自己也能无所顾忌的使用魔法,神情有些激动。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弗兰克叹了口气,凝视着默石,心情沉重,“这块木头上的魔纹与我们的魔法体系完全不同,别说仿制出完全一样的,就算只是做出个半成品我们都做不到。”

“我们做不到,君领的人也做不到么?”

“可能做得到,但是不会让自己做到。”弗兰克满是苦涩地笑了,“这是足以改变阶级的道具,贵族只会偷偷研究,然后将成品用来让他们的统治更加牢不可破。”

“可是,可是山那边的人也不一定会打我们呀!”黑眉不甘示弱。“你想他们这么厉害,要打肯定早就打过来了。”

“我不能解释所有他们之前不攻打过来的原因,但是,我可以解释他们现在为什么肯定会打过来。”弗兰克把一块微微震动的白色石头放在黑眉的手里,“你把它靠近默石看看。”

黑眉疑惑地接过白石,然后慢慢地用它贴近另一只手上的默石。“这破石头怎么像疯了一样,震得这么厉害?”

“你觉得这块破石头是用来干嘛的?”弗兰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干嘛的?”黑眉皱眉思索了片刻,突然一拍手掌,“这不就是和我们用来找铜矿的问石一样的东西么!原来如此,它是用来找默石的!”

“没错,那个人的目的应该本来不是刺杀三皇子,或者说刺杀不是他最重要的目标,”这是记忆里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弗兰克也是看到那块白石才推出的结论,“他是来找默石矿的。”

“找默石矿和打我们有什么......”黑眉说着突然停顿了一下,显然是终于想到了关键所在,“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因为默石来打我们?”

“事实上,这些人之前也来过这里。”弗兰克将石头都收回口袋里,“那个时候他们可能就发现这里大量产出默石。”

黑眉彻底不说话了,他也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真的发生了战争,黑眉,重山领就是顶在最前的炮灰。”弗兰克继续往前走,“我必须去了解一下我们的敌人,不然我们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唉。”好友重重叹了口气,认命般地点了点头,“行了,我就从来没有说得过你。”

两人想着各自的事,迈入北门,与等候多时的丹莉丝撞面。

“弗兰克,仪式都快开始了,你们怎么还这么慢吞吞的!”少女一把抓住弗兰克的手腕,前些日子的憔悴似乎已经消失殆尽。她一边气鼓鼓地说着,一边转身把他往广场拉。

弗兰克看着她摇曳如麦浪般的长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踉跄地跟上她雷厉风行的步伐。

广场已经黑压压站满了人,嘈杂一片,“弗兰克”这个名字更是不绝于耳,好似什么效果非凡的魔咒。

“你不会忘词吧,”在广场最前端站台下,丹莉丝抚平他衣服上的褶皱,手微微颤抖,看上去比他还要紧张,“宣誓的誓言是愿铁锤永存吾心,千万不要记混了!”

“不会的,谢谢你。”弗兰克正要转身,忽然想起了什么,轻轻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说道:“卡尔肯定能听到你想对他说的话,肯定。”

少女颤抖了一下,伸出手回抱了一下他,然后轻轻从怀抱里挣脱。她低着头,声音犹如蚊鸣地说道:“谢谢。”

是我要谢谢你,让我有勇气重新站在这里。弗兰克想着,干脆地转过身,脚步不停,拾阶而上。

“是弗兰克!妈妈,弗兰克!”

“真没有想到弗兰克这小子居然成了领主,哈哈。”

“加油,弗兰克!”

一张张善意的笑脸,一声声熟悉的乡音,他曾经将这一切失去,而现在又失而复得,这几天,他甚至不敢睡久一点,深怕这些不过是他弥留之际的幻觉。

“相信大家都认得我,那个六岁的时候砸了乔治大叔家花瓶的捣蛋鬼,那个八岁在威廉大哥的婚礼上大哭大闹的小屁孩,那个总是带着斯温走街串巷找架打的惹事精。”

没有想到弗兰克会说这些,人们愣了一下,异常的寂静后忽然爆出一阵猛烈的笑声。

“我曾经把自己的名字现在领城每一个墙上,我幻想着自己能成为书上写的那些万人皆知的大人物,我能率领千军万马救出公主,也能让重山领的每一寸土地上冒出金币。我想,我要成为书上说的那种贵族,锦衣玉食,而不是成为卡尔这样的老穷酸。”

台下,斯温把干净的手帕塞给丹莉丝,眼神复杂地仰视着他的哥哥。

“后来,我更大了,有一天,卡尔爷把我带到了山领。”他顿了顿,“明明同是山域的领城,他们却穿着比我好十倍的衣服,吃的东西繁多又美味,那里的贵族就和我想象中一样,那里才是我梦想的土壤。”

“那个时候,我问卡尔爷,”弗兰克想着自己年少张狂的样子,不禁笑了笑,“老家伙,你每天那么努力干嘛,反正在重山领那种破地方你的领民也只能过得苦巴巴的。”

“卡尔敲了我的脑袋,他说,”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臭小子,你和这里这群傻子贵族没什么区别,没见过被活活饿死的人,所以不知道苦巴巴总比饿死好。”

“我说,凭什么我生来就要苦巴巴的,凭什么我不能拥有和这里这些人一样的生活?”

“卡尔爷又敲了敲我的头,他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那么拼命。”

“事实上,我真的没有见过饿死的人,我还一度以为这个老头就是在逃避我尖锐的问题,因为他自己无能为力。”弗兰克突然提高音量,“但是后来我明白了。”

“无能为力的人是我,是只知道抱怨命运不公无所作为的我,正因为懦弱所以我只能将责任归于强者,正因为想要不劳而获所以才向命运讨要借口!”

“卡尔奋斗了一辈子,最后搀扶他身体的时候,我甚至怀疑我怀里的是一捆草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说着,仿佛又触摸到了老人的身体,“但当我站在这里,环顾四周,我突然明白他的血肉都去了哪里。”

“他的血肉在这领城的每个角落,在各位的身上,也在我的身上。他将饿死变成穷苦,又将穷苦化作希望,最后将希望定格在大家的笑脸上。”

“他是我见过最有力量的人,我也终于明白了那一天他想要教给我的事情。”

“如果不能天生富有,那么就自己去改变贫穷;如果不能选择出生,那么就去创造未来。如果什么都还没有去做就放弃思考与挣扎,那么他活该被所谓的命运主宰。”

人们渐渐没了声音,千百双眼睛与他对视。

“先民们在这里筑起高墙,领主们将领城垒砌,卡尔用生命战胜定格的命运。”

“领民们,我,弗兰克.山锤,愿成为重山领的新领主,”弗兰克的声音在广场不断回荡,“我愿在群山前向诸位立下不变的诺言。”

“我承诺用我的生命保护你们的生命。”

“我承诺让贫穷成为过往,让饥饿永不降临。”

“我承诺让希望从每寸土地喷涌,让自由在每条河流奔腾不息。”

“我承诺为这片土地付出我的所有,直到我的骨肉化为灰烬。”

弗兰克半跪下来,前尘往事闪过心头。

古兰是他下的第一步棋,但绝对不是最后一步。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次失败。

他扫视人群,丹莉丝冲着他笑了笑,斯温对他撇撇嘴,黑眉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然后,他们跟着他一起半跪下来。

“愿铁锤永存吾心。”

他高喊着,将所有的遗憾倾入拳头,在难忘的痛楚中锤进大地。

“愿铁锤永存吾心。”

所有人都高喊着,锤击地面。

细小的撞击汇在一起,如同支流汇入大海。

太阳仿佛也被这片大海吞噬,消失于穹顶之上。

天暗了,重山领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