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霍江华谁也安慰不了谁,他们从出事以后什么都一起来做,但他们甚至没有讲过哪怕一句话,她知道自己是被恨上了,就像她也同样恨着自己那样。

在那之后的半个月里,但凡她闭上眼睛,那一天的情景就重新浮现在她眼前,纤毫毕现。在那半个月里,她最好的朋友、她未来的嫂子在她脑海中因她而死了无数次。

她从此害怕了睡觉,甚至于害怕继续活下去。

“4月1号那天晚上,我自己走去了大街上。”霍江河歪了歪脑袋,“我其实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就是想要想想清楚吧,毕竟我也不能再那样下去。我也没想死啊活啊的,就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在街上走。后来下起了很大的雨,街上渐渐一个人、一辆车都看不到了,我走了很久,突然又看到一辆车朝我开过来。”

那时候她突然想,她代替她被车撞飞的那一刻,那究竟是有多疼?

“第二天是我的生日,18岁。”发呆了良久,她接道,“多好的日子……可惜我不配过那一天了,然后我就朝着车子跑了过去。”

可惜她浑浑噩噩,不知车子的主人有多小心,不知那车子开得有多慢,不知这一撞,她在认定自己“不配”以后从此还要得到多好多珍贵的属于霍江河的东西。

“我没有死掉,我就当成是天意了。”她忽然笑了笑,“我去撞车的那一刻想,死了我就当一了百了,所谓的一命抵一命都是笑话,我就是自己想解脱。只是如果死不了的话,我从此就不能再逃避了,她活到18岁,我也再还她18年吧。该她的一切,我都挣来给她,我也不知她还稀不稀罕,但我只能这样做了。”

她从病床上睁眼。

他怀揣着怒气踹门而来。

那是被她无辜牵连的人,是她还作为“霍江河”的时候,相处的最后一个人,是之后陪伴她一整夜、纵然他不知情她却在这期间最终下定了决心的人。

是对于她而言意义与全世界任何人都不同的人。

她请求他问她的名字。

他问了。

在4月2日的清晨,她18岁生日的那一天。

她最后做了一天的自己。

她很感激。

那一天之后她远离了过往的一切,包括无法接受她这决定的自己的家人。

她跪在福利院院长的面前,求他给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

她在毕业的那一天给自己的老师以及同学写了一封邮件,请求他们未来如果在任何公众的场合看见她的脸,从此把她当成顾若河。

她烧掉了属于霍江河的那一封曾经让她兴奋到夜不能寐畅想未来的通知书,把心爱的小提琴留给家人。她拿起了属于顾若河的那一封,请求霍江华想法设法替她更改了其中的档案,让照片上的那张脸成为她的脸。

她从此以顾若河的名义活着,进入她期待已久的电影学院,努力的学习,写那一首属于她们的未完成的歌。她要上学,要吃饭,要买昂贵的化妆品与衣服,她打很多份工,她用曾经自己最爱的小提琴去餐厅里卖艺挣钱。她抓紧一切的机会去登台去献唱,次次都唱那首而今已经被她写得非常好听的歌,却次次都赢来满堂嘲笑。再后来就像是梦幻一样,《夜愿》终于被搬上了大荧幕,而她也得到一个从前只在梦里出现过的机会。

在他们再一次的重遇以前,霍江河又想过要再次遇见元东升这件事吗?

她想过的。

旧人旧事,她一个也不敢去回想,然而在她的内心深处,连她自己都快要遗忘掉过去的那个霍江河的时候,她总以为有一个人还能记住她,她于是把这点微末希望寄托在那个只与她有一面之缘的最后认识她的人身上。

然而当他们真的重遇,她是那样的顾虑重重不敢相认,而确认他是真的遗忘她的时候,她松一口气的同时难道就没有觉得伤心与失落吗?她有,但她一点也不敢去深想。

她是顾若河。

她为什么爱元东升?

因为元东升成熟,优秀,看似冷淡却总能在关键时刻不留余力的帮她,因为他帅,因为他重情重义,因为他疼爱家人,因为……他最初认识的那一个,就是霍江河。

爱着元东升的不是顾若河,而是霍江河。

这是她偷偷留给自己的一点真实。

这一点真实却让她越来越贪心,越贪心她就越害怕。她不能以顾若河的名义对元东升说爱他,顾若河爱着的永远只有霍江华。她也害怕元东升对着“顾若河”说爱她,害怕他爱着的是这个她在戏外面比戏里面更加用心扮演着的人——她把角色演成了自己本身,唯独在遭遇所爱的时候,她终于想起被自己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自己。

她真的贪心。

她曾经决定要以顾若河的名义活到36岁,在娱乐圈中奋斗到36岁,她要拿影后,她要写更好的歌,她要当个人人倾慕的全能巨星,她要把顾若河的名字铭刻在每一个力所能及的地方,也要把顾若河的名字印记在各大奖项之中,她一点也没有怀疑过自己,因为她真的拼尽了一切的努力。

但是她真的开始贪心了。

她更加的努力,因为她忽然想要更早完成自己定下的那一项项目标,她不是想要抽身,她已经渐渐爱上演戏,但是她想早一点、比36岁更早一点、或者说早很多的以霍江河的名义对元东升说爱他,说余生都想陪伴他,是她自己。

所有的都可以属于顾若河,属于她的若若,巨星的荣耀、朋友的情谊、霍江华永远的爱以及映衬着的对她永远的埋怨,而她只想要一个人属于自己。

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有意识的暴露更多的自己吗?渐渐的让身边每一个人都怀疑她继而主动来拆穿她吗?她是这样卑鄙的吗?又或许起初那个于她而言根本不算是谎言的谎言,是她真的当成了自己的一场入戏,她却越来越对身边要好的朋友感到难以言说的愧疚是以想要这样的一场坦白吗?

霍江河茫茫然不知所措。

她一切都分不清,唯一让她清楚的是,元东升从一开始就没有忘记她,他说他喜欢的那个人一直都是霍江河。

霍江河抬头看他,良久笑了笑,感到心中十分幸福,是原本以为今生都不可能拥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