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沉重的心情，沐灵雨运用隔空御物的术法，带着那些男婴的尸体离开阙井。

返回人间的时候，正逢夜晚。黑暗的远方传来躁动的声响。

苏季举目望去，犬戎营地的方向火光冲天，侧耳仔细聆听，满是错乱的马蹄敲击地面的轰响。远处可见急速前进的火把，似乎是一队黑甲骑兵。

沐灵雨知道犬戎兵将的战甲多以黄白为主，只有鬼戎的兵将是清一色的黑衣铠甲。很快，她意识到那是鬼戎的鬼骑兵队！

小时候，她曾亲眼目睹过这骑兵强悍的实力。他们不仅身经百战，而且通晓鬼戎的巫术，绝非一般骑兵可比。尽管这支队伍人数不多，但堪称天下间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精锐重骑兵。

夜色中，一列鬼骑兵队从正面杀进犬戎营地，两翼朝营地左右分散开来，呈半月牙的包围阵型。

犬戎的营地里，杀红眼的萨摩耶，狠狠地抹去脸上的血迹，嘶喊道：

“不许后退！跟他们拼了！”

萨摩耶带领一队精锐轻骑全力冲杀，无奈接连几次突围都以失败而告终，只短短片刻功夫，凶悍的鬼骑兵队占据了上风，完全压制犬戎的军队。

犬戎的轻骑溃不成军，战士们握刀的手开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耳畔传来破风之音。所有兵将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去，只见一男一女正在朝营地方向御风而来。

“是卡布达！”

萨摩耶大喜，欢呼道：“卡布达回来了！”

其余犬戎战士们的士气振发起来，喊道：“卡布达！卡布达！卡布达！”

紧接着，所有士兵的耳朵里，同时听到清晰洪亮的两个字：

“住手！”

那空灵的声音直接入脑海，鬼戎的骑兵纷纷后退几步，不敢靠近苏季。

沐灵雨玉指微动。黑暗的夜空中，降下许多具男婴的尸体，缓缓落在地上。

躁动的兵将们，顿时安静下来。

“阿笃……阿笃！”

一个年轻母亲哭着爬向儿子的尸体，紧紧抱住孩子，仿佛这样一直抱着，孩子就能活过来，可是她绝望地感觉到孩子凉透的小手，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一边哭泣，一边低喃着，像是在和死去的孩子说什么，可是苏季一个字也听不懂。

年轻母亲的哭声引来许多男女跑过来认领尸体。那些尸体中也有鬼戎士兵的孩子。父母们发现亲生骨肉的尸体，红肿眼睛满是泪水。

萨摩耶刚满月的两个儿子，无一幸免。

小儿子的尸体拖回来时，只剩下血肉模糊的半边。萨摩耶侧过头去，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他想哭，却不能流泪。他是犬戎王的儿子，未来族人的领袖。他知道眼泪永远不能拯救族人，只有变得更强大，才能报仇雪恨！

“……是谁干的？”

萨摩耶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沐灵雨面前，低沉发问：“谁杀了孩子们？”

听完沐灵雨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愤怒的父母们发疯似地叫喊起来：

“我要报仇！”

“昏君，我要吃你的肉，扒你的皮！要你血债血偿！”

父母们凄厉的哭声，久久回荡在营地里。

战士们不约而同地脱下头盔，一个个垂头默哀。

那些痛失爱子的父母们跪在苏季面前，哭诉道：“卡布达，请帮我们的孩子报仇！”

正在族人们恳求苏季的时候，鬼骑兵队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不相信那个不会说戎语的周人。”

说话的是一名乌衣重铠的老者，半边脸罩着漆黑的鬼头铁面具，胯下的老马和他一样饱经风霜。

沐灵雨定睛打量，认出这个领头的人物正是鬼戎王，鬼戎的领袖。

鬼戎王说道：“我曾相信过一个周人，可惜那个人，已经死了。”

苏季颇有些意外，想不到这个鬼戎首领，竟然会说周人的语言。

沐灵雨问道：“不知您说的哪位周人？”

鬼戎王缓缓道来：“那时，鬼戎还没有鬼骑兵队。正逢饥荒之年，我的族人们无法填饱肚子，更无力反抗周军。当时听闻凡是周人踏过的土地都会化为一片焦土。我感到灭顶之灾，即将降临鬼戎部族。可是没想到一个周人统帅引兵压境的时候，不仅所到之处秋毫无犯，而且撤兵的时候，还把军中多余的粮草，发放给挨饿的族人们，挽救了奄奄一息的鬼戎部族。然而，可悲的是这位仁德宽厚的忠臣，周室的天子竟命人将其处死！”

沐灵雨问道：“您说的这个周人统帅，可是昔日周室的太师，兮伯吉甫？”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鬼戎王眼中充满感激的情绪，缓缓点了点头。

沐灵雨抬手指向苏季，用戎语说道：“他是兮伯吉甫的儿子。”

语一脱口，人群中掀起一片喧嚣。

鬼戎王目光错愕，急忙从马背下来，快步走到苏季面前。

周围火把的光芒，照亮苏季的脸庞。

“你和他年轻时候……”

鬼戎王凝望苏季的容貌，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抓住苏季的手。

苏季感到他握住自己的手在轻轻颤抖。

鬼戎王脸上激动的表情，像是就要喜极而泣地哭出来，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嘴里一字一顿道：

“我会为你父亲报仇……”

所有犬戎和鬼戎的勇士们，一齐把目光投向苏季。

苏季面对戎族的战士们，郑重其事道：“我这次来的目的正是联合戎族各部，讨伐昏君。不过，我有话说在前头。各位的仇人是姬宫湦，不是周室的百姓。谁若敢把剑指向手无寸铁的百姓，我绝对不会饶恕！”

沐灵雨把苏季的话转告给鬼戎和犬戎的战士们。

战士们把手放在胸口，低头致意，齐声喊道：“追随卡布达！”

战士们以萨摩耶为首，每个犬戎战士都举起武器，振臂高呼：“为孩子们报仇！”

鬼戎的兵将也被感染，跟着他们挥舞胳膊，放声高呼：“卡布达指引我们，铲除昏君！”

数千戎人的呐喊声震撼四野。

当天夜里，鬼骑兵队退出了犬戎营地。

苏季在犬戎营地逗留三日，从犬戎巫医口中得知调配戮仙蛛的解药的方法。不过，集齐足够白戎族人服用的大量药引，还需要至少两个月的时间。

苏季打算在犬戎巫医收集药引期间，走访西域五戎中最后一个部族——义渠戎族。

临行前，犬戎王对沐灵雨说道：“雨儿，我不会再干预你的婚事。不过，义渠那边，你要亲自给他们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