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里浮现出一个熟悉的青年。
郁红枝看见青年的一瞬间,呼吸忽然急促,全身变得如血似火,迸发出一股浩瀚的气势!
白氅青年手中的剑,猛然被她身上的气势弹开,逼得他连退三步后,最后如鬼魅般遁迹无踪。
此时,郁红枝全身被一道红光笼罩,整座洞府被映得一片通红。
隐隐可见无数的发光细丝融入她的断臂,渗透进断裂的肌肉和骨髓。断臂处泛起千条瑞彩、万道霞光。一股蕴含生机的气息孕育而生。筋骨噼啪作响,血肉重新组合,断臂处生长出一条白皙如玉的新手臂,伤势完全恢复如初。
苏季不禁骇然,回忆三千大道所载,修炼到玄清九境的修士,可以练成一种叫做“九息服气”的功法,使得肉身不灭。当初姜玄必须牺牲一群活人才能让手臂复原,而郁红枝只凭借自己的力量,就做到了这一点!
郁红枝朝兮伯吉甫迈出一步,却忽然停了。
她觉得眼前的人,虽然长得很像兮伯吉甫,但给她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他的身体如死人般木讷,走起路来肩不动、膝不弯,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莫非兮伯吉甫已经,已经和那一白一黑的男女,还有洞府外的妖兽一样,都已成为妖女玩弄于股掌的傀儡了吗?
这时,椅子上的女人轻柔婉转地解释道:“为了给你夫君治病,我对他施了忘情诀。从此他再也不会头疼,因为他已经把你忘了。”
兮伯吉甫如木偶般僵硬地抬头,望着郁红枝。失神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没有一丝生气。
郁红枝语气开始微微有些颤抖:“甫郎,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话音未落,她察觉身后忽然出现一个人!
兮伯吉甫空洞的双眼,缓缓转向郁红枝身后,只见那人正是刚才消失的白氅青年!
白氅青年眼中精芒流转,瞳孔中射出一道玄清气。兮伯吉甫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瞳孔放大数倍!
紧接着,兮伯吉甫的右手突然皮肉开裂,血管崩断,剧烈膨胀了整整两倍!整条手臂的每一块肌肉都发出爆裂的声响,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长生诀!”郁红枝发出惊呼一声,意识到那白氅青年已将玄清气注入兮伯吉甫体内,扰乱了他体内的玄冥气流动,导致他出现如此痛苦的状况。
兮伯吉甫越来越痛苦,椅子上女人却越来越开心,妖媚的笑声,在洞府中此起彼伏,散发着一股荡人心魄的媚意:
“这一天,奴家已经等很久了。自从吉甫拜入门下的那天起,奴家就已知道他一定会对奴家不利。可是念在有教无类,奴家还是一直教他修炼玄冥之气。因为长生诀对体内毫无玄清气或玄冥气的凡人不起作用,所以奴家让他从一个凡人,变成一个蕴含玄冥气的修士,就是为了今天能让他尝尝这种美妙的滋味。”
兮伯吉甫似乎痛得一下比一下厉害,起初还能强行撑住,但不到半刻,就痛得惨叫出声,头上的冷汗已是沥沥而下。整个人像虾米似的蜷缩在地上。
郁红枝张着发红的眼睛,望着他痛苦扭曲的脸。她知道现在要帮丈夫解除痛苦,除了结束他的生命以外,别无他法。她的肩膀开始颤抖,一只手紧缓缓扣住兮伯吉甫的五根手指。她手也在抖。
半晌,她的嘴唇痛苦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
一缕红焰通过紧扣的十指,点燃了兮伯吉甫。熊熊烈火蔓延兮伯吉甫的全身,将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郁红枝没有抬头,就那样僵硬地低着头,如同木偶一般,泪水在眼窝里盈含,映着火焰闪着凄厉的微光,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那一刻,她不但忘记了恨,也忘记了哭。
她刚刚亲手杀死自己的丈夫,现在只觉心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想,也不愿去想。
顷刻间,火焰把那肉体烧成一具白森森的骨架,最后烧成一片灰烬。灰烬消散后显出一颗浅绿色的勾玉舍利。但凡历经八卦炉三味真火灼烧后的人,都会变成一块舍利。
那勾玉仿佛是她被掏空的一颗心。对她来说肉体无论如何残缺都很容易修复,可是她心里的残缺,却无论用什么都永远无法填补。
诛心之痛,痛彻心扉。
哀莫大于心死。
郁红枝的心已死。
一切都仿佛变得不那么重要,其中也包括她危在旦夕的的生命。
爱能救赎一个人,也能毁灭一个人。只有面对生离死别的人才会知道,当爱人离去的一刻,首先感受到的不是仇恨,而是悲伤,如潮水般汹涌的悲伤。在那悲伤没有褪去之前,她的愤怒,她的斗志,她的力量,一切都已烟消云散。
苏季望着地上那块浅绿色勾玉,蓦然想起曾经送给林姿的那块浅绿色勾玉,那是娘亲留给他的遗物,太甲真人说那是爹爹的尸骨。
如今,他亲眼目睹了昔日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三十六年前的一幕悲剧,正在重演……
然而,似乎有一点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苏季在此之前做了一个改变。他叫醒了那个过去沉睡的人,而现在那人一直还没有出现。
不知什么时候,椅子上的女人已经不再笑了。原本搭在一起的修长美腿,已经落在地上,变成戒备的姿势。
郁红枝缓缓抬起血红的眼睛,盯着地上那块浅绿色勾玉,眼中骤然掠过一丝惊异的光芒,仿佛一瞬间迸发出希望!
她猛然感觉到,那勾玉似乎并不是自己的丈夫!
那勾玉自刚才开始就一直往地下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气息,似乎有什么正在无声无息地潜入地下。
椅子上的女人似乎也已发现这一细微变化。
忽然,她感到脚下有风吹过!
风自地面升起!
一道白光拔地飞出,钟乳石椅瞬间被劈成两半!
白光发散成无数把光刀,如天罗地网般一齐斩落。女人的身影如一股急窜的气流,仓皇逃窜,疯狂躲避着斩落的光刀,尾巴上的绒毛被削去一大片!
弹指间,她仿佛知难而退一般,骤然消失在黑暗之中。
无数光刀盘旋过后,一齐飞入一个酒葫芦。酒葫芦被一只大手接住。一条人影来势如箭,落地无声,是一个赤脚道士,正是太甲真人。
太甲真人愤恨地大吼一声:“孽畜!算你躲得快!”
“师叔!”郁红枝的眼中恢复了光彩。
“小红枝,你夫君还好好地活着,现在已经回到了人间。”
郁红枝问道:“师叔是什么时候变成甫郎的?”
苏季朝郁红枝走过来,解释道:“当我把丹盒踹进怀里的时候,真正的兮伯吉甫就已经被掉包了。那妖女一心想夺舍你的肉身。今天引你前来,是想当你的面对你丈夫施展长生诀,让你亲手杀死自己的丈夫,以此击溃你的心智。若想对一个修炼玄冥气的人施展长生诀,就一定要将玄清气注入他体内,但这对同样修炼玄清气的赤脚道士却毫无效果。”
太甲真人将酒葫芦收回腰间,得意地说:“幸好我当年曾亲眼目睹师父遭罪时的模样,否则刚才也没办法伪装得那么逼真。虽论御剑之术,我不如大师兄,论霸图之术,我不如二师兄,但是要论易形变化之术,那我简直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就连我师父在世的时候,也断然无法识破!”
“你最厉害的不是变化,而是吹牛!”苏季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地说:“其实那妖女早已把你识破,否则你刚才那一招,任谁也是躲不过去的。”
太甲真人脸色沉了下来。他同样清楚自己早已被看穿,可是刚才苏婆婆,却偏偏视而不见。
她为何要如此?
苏季对此大惑不解,隐然感到一丝忧虑。
苏婆婆心计之深、手段之毒,固然都可怕得很,但最可怕是到目前为止,苏季还没完全看出她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
半晌,安静的洞府中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
“道长,你总算来了。奴家等你等得好辛苦……”
语声中,苏婆婆从黑暗里缓缓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