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不蔽体,身无分文,偌大山海,我何以归?”绵长的商队在荒原上行进,天色是冬天少见的清丽,马蹄踩在未融的冰雪泥土上,发出嘚嘚的声响。

夏衍听见身旁的卫伯轻轻哼唱走了调的民谣。

他转头,看着老头晃着脑袋,花白胡须轻颤。

“好听吗?”看夏衍望过来,老头停住吟唱,饶有兴趣地问道。

夏衍没有表情的摇头,老头兴致缺缺地挥手,“你这娃娃,说点好话哄哄老人家都不会。”

“你唱的是什么?”虽然老头的确唱的不好听,但是词写得不错,夏衍还是提了一句。

身后的车厢里,石剑西也探出半截身子看向赶车的卫伯。

“你说我唱的好听我就告诉你。”卫伯窝着身子,小孩子一般无赖地扭过头。

石剑西哭笑不得,夏衍可不是那种会撒谎的人,他脸上绽笑,双手轻轻捏卫伯两下肩,“好听!我在后边听了,真好听!”

卫伯嘿嘿一笑,自得自满。

“你这娃娃不诚实。”他满脸皱纹,笑的开心,嘴上却违心说道。

“哪有,都是心里话。”石剑西心里暗啐,表面也一片违心。

“咳,”卫伯清清喉咙,“我唱的是很古老的民谣了,三年多前和一个乐师待在一个商队,花了一个刀币学来的。”

“这唱的是谁?”夏衍曲起腿转头问道。

“这是古夏朝的民谣,唱的是夏国第一位大君,词里说的‘衣不蔽体,身无分文’,说的正是他少年时候穷困卑微,无处可去。”卫伯卖弄起见识,兴致高涨。

夏衍看见石剑西眼中盛放光芒,紧接着就缠住卫伯讲讲民谣的其他部分,知道他是听到心中神话,难以自拔。

索性他和石剑西换了位置,进了车厢。

大师兄司间悬正在车厢里捧书,借着几束从窗棂穿过的阳光细细品读。

夏衍进来他也没抬头,自然没去打扰他。

夏衍又把目光投向半躺着的女孩,一束阳光斜斜打在女孩的额头上,那是她脸上唯一一块完整的地方,皮肤白皙可以看到空气中的金黄色浮尘。

应该是昨晚泡了太久的冷水,再加上这些年来身体上的虚弱,女孩得上热病。

幸好司间悬身上还有些药散,早上烧了热水给女孩服下,现在呼吸已经平缓很多,只是还需要大量的休息养养精神。

夏衍沉默坐在车厢一边,一时间有些无聊。

前往大虞诸侯国的路途还很漫长,在这么狭小的空间,或许真的要像卫伯和石剑西那样话痨才能挨过去吧。

他正想着,车外原本的热闹聊天声突然消失了,随着卫伯的声音,身下的马车也渐渐停了下来。

他掀开马车的毡帘,探出头。

石剑西和卫伯都下了车,往前一看,整个商队都停了下来,有些人下了车厢往前观望,不知道发生什么。

有人在前方叫了卫伯一声,夏衍听得出来那是收了他们钱的商人声音,也就是卫伯的侄子。

卫伯回头叫他们当心点,便徒步往前跑过去。

过不一会儿,卫伯又折返回来,不过身后还带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风尘仆仆带着行囊。

“就这儿。”卫伯领他们过来,指着马车说道。

“多谢。”两人同时对卫伯说道,然后纷纷爬上马车,女子进车厢,男子坐在外面,和石剑西一左一右中间夹着卫伯。

商队重新前行。

石剑西在夏衍耳边偷偷说:“多半是那个商人又收了钱,这车厢这么小,按他这么加人,估计马上就塌了。”

塌倒是不会,但多上来两个人,夏衍明显觉得车子沉重多了,也不知道商队买的这些马撑不撑得住。

他收回身子,看到车厢里司间悬还在读书,好像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没有察觉,名为阿颜的女孩半躺在大师兄身边,在阳光的明丽浮尘里面容沉静。

刚上车的女子也很安静,夏衍用余光观察她,她穿着普通的衣服,看起来身形偏胖,长相和任何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都没有区别,有一头长发,不过用方巾包好只露出几缕凌乱的头发。

她怀里抱着一个用布包好的器物,放在腿上开始闭目养神。

夏衍没有去管他,耳听见外面石剑西和卫伯又聊了起来,中间掺杂几声陌生的男人声音,是刚刚和女子一起来的那位。

他没有再去管,闭上眼睛养起精神。

……

……

等到夏衍再被叫醒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商队在一片阴暝的天色中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下了马车,任赶车人把所有马车赶到一块,把马圈起来。

武士们结队走远,寻找生火的东西,不过一会儿火就被生起来,火上架起锅瓮盆缻,负责烧饭的人已经开始准备晚饭。

武士们在周围轮番警戒,布置特殊的警戒措施。

夏衍搀扶大师兄,石剑西搀扶女孩阿颜,四人站在一块岩石边,看着那边一片热火朝天。

“那两人你们注意一些。”司间悬看着同马车的男子女子走远,对身旁的三人说道。

两个师弟自然是心中了然的点头,只有女孩阿颜心里不解,但也跟着点点头。

她心中还有些茫然,对突然获得自由,突然远离长野,对这三个谜一样的男孩。

虽然被三人救出来,不过这些年的经历时刻提醒她,一切东西都是事出有因,任何人做事都有其目的,有没来由的恶意,但一定没有没来由的好心。

她心中对三个人暗暗提防,表面上还是神色如常。

卫伯在远处对四人招手,他们回应了一下往那边走去。

路途上夏衍发现商队里很多人暗暗把目光投过来,四个十三五岁的少年少女,在这种乱世中还是很惹人注目的。

商队里三教九流,谁的心思都捉摸不透。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阿颜的手背,那里白皙一片,原本象征着屈辱和卑贱的奴青被司间悬用特殊的手法隐藏住,不会引人注目。

思绪翻飞之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卫伯所在的那片火堆旁,上面驾着的大锅里散发出大片灼热浓密的蒸汽,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