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侍从经过大半个月的惊吓,心理压力已经快到极限,平时有个风吹草动都忍不住打哆嗦。像万贞这种不止不怕异象,出来查看的时候还能从容接触的人,在他们看来,本身就十分了不起了。这异象在万贞准备寻根究底时突然消失,更让这些人觉得,好像这些鬼影似乎都在害怕万贞。
一时间连樊芝这种曾经跟着正统皇帝,见过大场面的司令女官,都油然生出一种感觉:莫非这万贞和小皇子一样,都是洪福齐天的人,连鬼神都要避开他们?
万贞哪知这些人心里的想法?她与周贵妃和小皇子的渊源比宫中其它人都要深,从心理上来说,她是希望小皇子能够顺利长大,并且愿意在不危及自己的情况下帮帮他,当下沉吟着道:“樊司令,刚才那个影像,你不觉得上面的女子和侍从穿着的衣服和我们差不了多少,很像是以前发生过的事被人用幻术什么的存着,用来吓人吗?”
樊芝皱眉问:“什么幻术?”
万贞想了想,回答:“去年太后娘娘召黄霄真人进宫讲道,不当值的小宫女都去畅音阁那边看热闹。当时真人带的四个道童,有两个就是很会变幻术的。我们尚食局很多小宫女都看过他们变的幻术,事后议论,虽然每个人看到的都有些不同,但大体差别都不大。我觉得这个景象,跟幻术里看到的就很像。”
樊芝沉默片刻,忽道:“不错……这影像里的人穿着打扮都很像是……可能这真是宫里发生过的事啊!”
她这话说得吞吞吐吐,万贞也不细问,看看天虽然还在下雨,天边却开始出现了亮光,便回长春宫内殿去找周贵妃辞行。
周贵妃此时情绪基本稳定,恢复了些理智,见到万贞过来,脸上居然有了点笑模样,拉住她的手道:“贞儿,等皇儿再大些,只要天气好我就带他去仁寿宫给母后问安。你在母后面前,一定要替我多说好话。”
万贞被她这直白的要求弄得啼笑皆非,笑道:“贵妃娘娘言重了,天底下再不会有人比太后娘娘更希望天家和睦,万世昌荣了。只要您好好侍奉皇爷,养育皇子,太后娘娘自然心疼您。”
周贵妃自嘲地笑了笑,道:“母后心疼我,可也心疼别的很多人呢!”
这话万贞却不好接,只能直接辞行,周贵妃也不再说话,便放她走了。
万贞不怕什么灵异现象,但却怕周贵妃强留她做什么见鬼的“姐妹”。出了长春宫才松了口气,一路不敢停留,直奔仁寿宫。
孙太后此时正坐在暖阁里与进宫来陪母亲过节的常德公主说话,也不知常德公主说了什么,孙太后笑得前仰后合,十分高兴。
正统皇帝有三个姐妹,但只有常德公主才和他一母同胞,是孙太后所生。常德公主与驸马都尉薛恒夫妻感情甚笃,不久前有孕,因为太医嘱咐要静养,连过年的大节都没有进宫。直到怀相稳当,太医准许活动了才来看望孙太后。
孙太后年前才得了大孙子,今天看女儿红光满面,肚子也开始鼓起来了,更是欢喜。母女俩差不多三个月没见,自然有无数私房话儿要说,直到外面圣驾回返禁宫的仪仗声远远传来,孙太后才问女儿:“要不,今晚你就在宫中与母后一并安寝?”
常德公主笑道:“附马今天出门时让人留话,说他侍驾礼毕后会在东华门外等我,接我回府。”
明朝的驸马都尉不限权,地位较高,皇家甚至还带着点普通人家待东床快婿的客气,连普通勋戚大臣不宜做的事,如代祭天地,太庙,顾问国事,调和宗室矛盾都有可能交给附马去做。甚至朝廷上皇帝跟大臣们因为意见不一,闹得僵了,无法圆场,附马也是能来皇帝和阁老们面前劝上一劝,和和稀泥,收烂摊子的。
因此常德公主一说附马会在东华门外接,孙太后就不留女儿了,只使掌库的典计女史去为女儿准备赏赐,又令侍从好生照料,目送常德公主离去。
万贞早早地回来了,但太后母女说话,却不敢上前打扰,只在茶房里候着。直到此时常德公主走了,才出来向管通传的黄门见礼,等待太后召见。
孙太后虽然高兴,但还记得叫万贞去做的事,立即让人把她叫了进来,问她长春宫那边的情况。
万贞虽然感情上偏向小皇子,但复命时却不敢带上明显的感情.色彩,一五一十的把她到长春宫的所见所闻,包括最后在正殿门口见到的影像都没漏过,全部说了出来,等孙太后决断。
孙太后在宣宗皇帝时甚至帮丈夫批阅过奏折,但在丈夫去世,将辅政大权托给张太皇太后时,却又能主动退避谦让,不肯流露半点参与朝政的态度。政治智慧不说,单就这份心境,已经是历代皇后中少见的贤良。
周贵妃挟着诞育皇长子之威,回到天子后宫却处处碰壁,朝野内外都有些不明所以。但孙太后却是洞若观火,完全明白儿子为什么会刻意冷落周贵妃:正统皇帝这是担心钱皇后始终不能生育,一心想把周贵妃生的皇长子也交给皇后养育傍身!
可他虽然偏心钱皇后,但周贵妃一样是“选三”上来,放在宫中和他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这感情虽然厚此薄彼了些,但并不是完全没有!若他这时候常去见周贵妃,这要把皇长子交给钱皇后养的话,他却如何说得出口?
何况周贵妃前面已经舍了一个女儿给钱皇后养了,再将皇长子也夺了去给钱皇后,那也太过分了!也唯有让周贵妃自己焦躁起来,照顾不好皇子,他才好以前程为借口,将皇长子拿给钱皇后养。
孙太后虽然有几分怜惜周贵妃,但跟儿媳妇比起来,终究是儿子的心意最重要。何况这个儿媳妇还不是正宫,脾气说起来也有点糟糕,因此她虽然看穿了正统皇帝的打算,却并不想现在就出手阻拦,而是问万贞:“哀家的孙儿可好?”
万贞回答:“小殿下一切安好,长得比以前更漂亮,更活泼好动了。奴问了乳母,小殿下现在的睡眠、饮食、便溺,就已经极为有序,只需按时喂养服侍便可,不必太过操心。”
孙太后轻唔一声,道:“小孩子么,能吃,能睡,便溺有序,那就必然长得好。如此看来,贵妃照料孩子,还算用心。”
万贞不敢多话,孙太后又问:“贵妃如今还亲自哺育皇子吗?”
万贞暗里叹了口气,回答:“奴听说如今小殿下已经不挑乳了,因此贵妃娘娘哺育皇子的次数便较以前少了些,还准备在大汉亲军的家眷里再为小皇子选几个好乳母备用。”
孙太后呵呵一笑,忽然对万贞道:“贞儿啊!你向哀家恳请由贵妃亲自哺育皇子的时候,哀家是怎么说的?你倒是好心,可人家未必领情啊!”
这话万贞如何敢接,只能尴尬的请罪:“奴见识浅薄,有罪。”
孙太后摆了摆手,过了这个话题,又问:“你既然认为长春宫的异象很像幻术,心里可害怕?”
万贞想说不怕,想了想又犹豫着道:“娘娘,奴在影像前试了试,觉得那东西虽然可怕,但到底不能害人,心里好像并不怎么害怕;可再回想起来,又觉得这东西虽然无害,但如果经常莫名其妙的出现,那也是挺吓人的,又有点怕。”
孙太后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你这话也实在!这世上啊,哪有鬼能吓死人?只有人才能吓死人啊!”
万贞规规矩矩的站在当地,一声不吭。
孙太后一口气叹完,又道:“既然贵妃信任你,喜欢你,那你往后每隔五天便去长春宫走走,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万贞愕然:“这个……奴口舌笨,不会说话啊!”
孙太后笑道:“贵妃信任你,你过去她就能心怀开些,跟你会不会说话有什么关系?不过有件事你得记得了,你去长春宫,虽然是哀家让你过去的,但却只能以私人访友的名义过去,不许打着哀家的旗号,知道吗?”
只能私下办的,绝对是背黑锅的差事,一个不好要出事的!
万贞苦了脸,道:“娘娘,奴这样的小宫女,若不是您派的使者,连关防都过不去,哪里还能去长春宫?”
孙太后笑啐了一声,道:“少给哀家装样!哀家还不知道你们这群小丫头,没有腰牌都能满宫乱走,何况你如今还是有品阶的女官?放心,哀家不白使唤人,你好好照看皇孙,开解贵妃,哀家会重重赏你。”
万贞见这差事被扣得紧实,甩之不脱,也只能暗里流泪接旨:“奴明白了,愿为娘娘分忧!”
孙太后也觉得累了,打了个呵欠,挥手示意她退下,便由两名女官扶起进内寝休息。
万贞行礼退下,出了仁寿宫,心里好生郁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会合了孙太后的意,居然会被点了去背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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