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接到秦叔电话,齐医生着实吓了一大跳,以为真是沈轶出了什么事,匆匆赶过来,却发现有事的不是沈轶,而是另外的人。

当推开门,屋里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齐医生刚松懈一点的神经,立马又绷了起来,到走进房,看到趴伏在床'上,呼吸都似乎像断裂了一般的祁遥时,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齐医生是沈轶的私人医生,沈轶身体上有什么不适,多是找齐医生过来,眼下这种情况,还是他跟沈轶这么多年,第一次见。

齐医生不算是外人,这件事的缘由,也没有瞒着的必要,让大家都知道,反而有益处。

于是秦叔简略说了一番祁遥做了错事,然后被沈轶施以小惩。

给人上过伤药,齐医生另将一颗安'眠药给祁遥就水喝了,让他暂时睡了过去。

秦叔将齐医生送到门口,目送医生开着原本停靠在门外的汽车远去,回过身,上楼去了沈轶书房。

沈轶正坐在一张漆黑的楠木桌后,埋首于面前的一份文件,听到隐隐靠近的脚步声,没有立马就抬眸,而是继续审阅着。

到秦叔走到面前,毕恭毕敬唤了一声,方缓慢抬头。

“五爷。”

“走了?”沈轶上下嘴皮轻轻一碰。

秦叔跟沈轶这么多年,对于沈轶真实的秉性早一清二楚,男人看起来似乎面容沉默冷静,心底其实和他一样,都是关心着睡在某间卧室里的男孩的。

“是,齐医生已经走了,给少爷擦过伤药,为防他疼得厉害,给他吃了颗安眠药。”秦叔说道。

沈轶指腹在文件上方的边角上摩挲了一瞬,像是随口:“有伤到筋骨没?”

秦叔摇摇头:“没有,都是皮外伤,就看着狰狞。”

沈轶直起身,面上隐有一些变化,他身体往后,靠在木质椅背上,眉宇间若仔细看,可以看到一些疲态,这个男人几乎是以一人之力在抗起这个巨大的沈家,那些兄弟姐妹们,看起来好像都已经臣服,不再有二心,然而他血管里流着和他们一样的血液,他如何不知,那都是些表面现象,那些人就像一群凶悍贪婪的鬣狗,巴不得他这里出点什么状况,这样他们就有机可乘,虽然难以撼动他的位置,但总会找各种方法给他使绊子。

这次的事,不会这么巧合,沈轶知道一直都有人在四周虎视眈眈,可对方竟然敢从祁遥这里下手,看来是真嫌自己命太长。

“秦叔,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过于严苛了?”沈轶思绪转回到祁遥这里,他做事向来都不会过问他人的意见,他的世界,由他创建法则,不管是谁,只要跟着他一天,就得一天守他的法。

是黑是白,都是他个人说了算,这次,第一次直接对祁遥动用武力手段,沈轶忽然发现,他竟然是犹豫的,甚至于现在,他的右手,拿过皮鞭的手,指骨间隐隐有僵麻感。

他已有许久没亲自对谁動过手,要惩戒犯错的人,都是交由他人处置。

祁遥是他最为亲近的人之一,自然不可能交给其他人。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到不是后悔打了祁遥,而是心中竟是微有担忧,他了解祁遥的个性,男孩被他宠溺到现在,别说挨打,往常就是重话,他也没同对方说过几句。

经此一遭,男孩会不会离得他更远,还有三个月,他做过的承诺,从来不会食言,三个月后就会让男孩自行选择去留。

沈轶右手指骨弯曲起来,他看向秦叔,其实更想问一句,那孩子恨我吗?

秦叔再次摇头,并说道:“宁少向我确认他父亲的事,他已经相信此事,眼里的那些仇恨也基本都消散了,五爷你这样做是为宁少好,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相信很快就能理解到五爷你的良苦用心。”

“他碰过的那些东西,说起来不会使人上瘾,但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这段时间,就让邹宁待在家,你帮我好好看着他,务必要让他戒干净。”沈轶眉头一锁,语气复又冷沉起来。

“是,五爷你尽管放心。”秦叔躬身。

沈家产业涉及多个领域,实业非实业,房地产,运输,汽车,娱乐圈影视,互联网,甚至于还和政府部门有合作,沈轶做为沈家家主,私人时间其实非常少,为了祁遥的事,他临时改了行程,当天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早饭都没吃,就早早离开了。

留下秦叔在家里守着祁遥。

祁遥一觉睡到傍晚,动一下背部都传来钻心的疼,就那么一直趴在床上,中途起来上过厕所,一点都没胃口,吃了半碗饭,就又呑服了安眠药睡过去,第二天十点过,若不是秦叔来喊他,他估计还得躺下去。

秦叔敲门进去,给祁遥送早饭。

在七点多的时候,秦叔到过屋里一趟,见祁遥睡得沉,秦叔就没叫醒他。

祁遥还保持着昨晚入睡的姿势,两手撑着床,缓慢爬起来,移动间拉扯到后背上的伤,又是一阵痛彻心扉,祁遥脸色煞白,胸口上下起伏,喘着粗气。

伤在背上,涂抹了膏药,但伤口都还未完全结疤,所以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用被子轻轻盖着,这么一起来,被子自然掀一边,上身于是暴露在空气里,冷气从窗口直灌进来,激得祁遥打了个寒颤。

秦叔忙放下饭菜,过去将被子往上揽,披到祁遥身上。

祁遥唇色发白,嘴唇更是因干涩而脫着皮,他拿口水稍微润泽,哑着音问秦叔:“五爷他还在家里吗?”

“七点那会就走了。”

“怎么那么早?”祁遥诧异。

“与兰家的人约了见面,商讨两家合作的事。”秦叔解释。

“那……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不太确定,五爷的行程,不是我在负责。”

祁遥像是瞬间泄了气一般,浑身上下都透着股落寞和无助。

“宁少你是有什么事要同五爷说吗?可以给他打电话。”秦叔出着法子。

祁遥猛地一抬眸,眼睛也陡然一亮,但下一秒,眼神黯淡下去。

他摇着脑袋,咬了下嘴唇:“不,没事。”他想向沈轶道歉,用手机的话,太过不正式,他得亲口向沈轶道歉,然后求得他的原谅。

用的药自然都是好药,在第三天的时候,祁遥差不多就可以下床走动,速度比往日慢一些,但不至于过于影响。

期间祁遥接到过姜欢的电话,姜欢在电话里不迭声地对祁遥说对不起,是他害了他,他家里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知道他们那次聚在一起溜冰的事,目前禁了他的足,他暂时出不了家门,要过几天才能出来,到时候再过去看祁遥。

姜欢话语中透露,他知道祁遥被沈轶抽打的事,祁遥在挨鞭子的第二天,就从剧本那里询问到了发视频的是谁。

原本他以为是姜欢,事实却并不是,反而是另一个,他根本没听过名字的人。

那人具体身份是什么,他准备自己去查,那是非原剧情里的人物,剧本知晓的也不多。

这天吃过午饭后,祁遥套上外套,准备出门,走到门口,手握着门把一拧,意外的竟是拧不动。

祁遥心中顿觉惊愕,他盯着手里的门把,又拧了一下,还是一样的状况,房门竟是纹丝不动。

厨房那里有人走出来,脚步声渐次靠近。

一转头,祁遥就看到已经站在他身后三四米开外的秦叔。

秦叔眼睛从祁遥面庞往下落,落他的右手上,看他一副诧异的表情,向祁遥说这是沈轶在离开时的吩咐。

“五爷离开前特意叮嘱过,让少爷你这段时间在家养伤。”顺便把毒给戒了,这话秦叔就没有提及了。

祁遥手臂缓慢从门把上垂落下去,他走回客厅,客厅空旷,凉风直从窗口往里灌,祁遥将外套给穿上的,莫名里竟还觉得冷气直往脖子里灌,微微打了个寒蝉,露在外面的脖子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背上的伤口基本都已结疤,不应该是鞭伤的缘故,祁遥转身,想往窗户外望,忽的身体晃动,脑袋一阵轻微的眩晕,视线有一刹那的模糊。

他及时抓着身边的墙壁,稳住摇晃的身躯。

祁遥猛地眨了下眼,他低目看向自己的手,连带着手指,都毫无征兆,有不受意志控制轻轻哆嗦的迹象。

这种情况,祁遥从来没有遇见过,一瞬间茫然起来,不知道自己身体出了什么事。

“少爷、少爷……”祁遥忽然间没了动作,维持着一个半转身的姿势,眼里光芒更是慢慢有散开失去焦距的迹象。

祁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秦叔却是相当明白,他连叫了祁遥数声,男孩才在眸光的一阵剧烈波动中,回过神来。

“秦叔你叫我?”祁遥抬眸盯着一边的秦叔,秦叔神色古怪,关切之情相当明显。

然后祁遥脑袋里灵光一闪,立即明白自己身体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祁遥忽然里就觉得喉咙干涩起来,他微突的喉结上下滚动,咽了口口水。

“秦叔,屋里有绳子吧,你帮我找一条来。”祁遥以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不过本来摊开的手掌,这会已经紧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色的筋脉都明晰可辨。

秦叔眉头顿时一拧,祁遥背后还有伤,在这个时候竟然毒.瘾犯了,若真拿绳子捆住,挣扎里,肯定会再次迸裂背后的伤口,秦叔不忍心看到那幕情形出现。

“只是以防万一,我瘾不大,绑起来,反而更好一些。”祁遥做着解释,让秦叔不用担心他。

“好,那你等会。”秦叔去离开去找绳子。

祁遥走到饮水机边,拿杯子一连接了两杯冷水,咕噜噜灌进肚里,手指捏着杯子,某个瞬间,心中生出一种可怕的暴戾感,想直接将玻璃杯给摔碎。

他极力圧制那股翻涌而出的暴躁感,吸食的次数不多,前后就两三次,说是新型的,不过该上瘾还是会上瘾,它作用在人体的神经细胞里,侵袭神经末梢,一旦中间停吸时间过长,人就会有百爪挠心的焦躁不安感,体內像是忽然间就蹿进无数的蚂蚁,在啃食和咀嚼他的脾脏肺腑。

程度不算重,但只是这么点,已经让祁遥有种想撞墙的冲動。

他从楼上回自己卧室,秦叔速度很快,找来了一条绳子。

祁遥抽了张椅子,然后坐在上面,他的打算是直接用绳子把他和椅子绑起来,秦叔的意思却觉得床.上要好一些,这样祁遥挣扎起来,在柔软的被套上,就不会弄伤后背。

祁遥思索了一下,觉得秦叔的建议可以,于是就趴了上去。

屋里有剪刀,秦叔拿了刀把绳子剪成两节,然后将祁遥左右手分别绑在床两头的柱子上。

秦叔到是没亲手帮人戒过毒,不过这样的事曾经见到过,约莫知道过程里需要注意哪些,他去浴室了拿了张干净的毛巾出来,裹成一团,到床铺边。

祁遥拧头看到秦叔手里拿的东西,不等对方说什么,就主動张了口。

秦叔将自己能够做的都全做了,至于接下来,就不是他能控制的,这东西只能靠祁遥的意志力。

快步走出房,秦叔反手将祁遥卧室的门给带上,矗立在门口,默不作声,似在想着什么,跟着他一边走一边掏出兜里的手机,给沈轶打了过去。

那边响了数声才被接起,周围微有吵闹,似乎有别的什么人,但忽然的,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什么事?”对面男人声音一如既往的金属冷硬。

秦叔道:“五爷,少爷毒'瘾犯了。”

那边又是一瞬的沉默,跟着传来冷厉的声音:“绑了。”

“已经绑了,是少爷主動要求的。”

外面在打电话,屋里的祁遥似乎感应到什么,他抬起汗涔涔的脸,看向摊开的左手掌心,代表小黑屋的第一个进度条由99变为了95,他喘着粗气,眼尾却是弯了起来。

“嗯。”

虽只有一个字,但秦叔从里面听出了一点起伏的意味。

“宁少他……这次会戒成功的。”秦叔相信祁遥戒'毒的决心。

挂断电话,秦叔又另外给两天前来过屋的齐医生拨过去,对方毕竟是专业医生,询问了他一些戒相关的事,还有祁遥的饮食方面,有没有要做改变的地方。

隔一段时间,秦叔就会到门口站一会,侧耳倾听屋里有什么声音,一开始有呜咽的闷哼声,中途甚至于剧烈的挣扎声,床铺晃動的声音,都非常激烈,到后面慢慢平复下去,又等了约莫半个小时,秦叔方推开门,进去查看祁遥的情况。

看到趴着的人背上染出鲜红的血迹,而整个人,也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样,浑身都是汗水,额头汗湿的头发黏着,秦叔过去,弯下腰,先是拿走了祁遥嘴里的毛巾,在看到毛巾上一抹刺目的血色时,秦叔動作顿了一顿,随后他想给祁遥把绳子解了。

耳边一道虚弱无力、可也听得出坚定的声音。

“不、秦叔不要解开,就这样……”祁遥偏过头,半张脸被枕头挤圧得变形,眼尾通红,泪痕挂在脸上。

秦叔俯瞰着祁遥惨白无血色的脸,慢慢收回了手。

“少爷想吃什么,我去厨房做。”屋里空气意外压抑,秦叔音色也低沉了几分。

祁遥扯动嘴角,给了个虚弱到极点的笑:“清淡的吧。”

这之后连着大概一周时间,祁遥都是在自己卧室度过的,除了洗澡和上厕所外,基本都趴在床'上。

背上的伤口还没好完全,又再次裂开,齐医生几乎每天都来一回。

这天晚上祁遥伤口发炎,整个人浑身滚烫,输了两瓶液,体温才慢慢回落。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人就瘦了一大圈,这是沈轶一天傍晚回来,到祁遥屋里,看到他颧骨突起,脸颊凹陷时的第一观感。

沈轶高大冷峻的身体立在床边,祁遥吸食的次数和量都不多,所以这么几天时间,算是勉强初步戒成功,祁遥有这个意志力,沈轶自然是高兴和欣慰的,然而另一个方面,看到本来好好的一个人,忽然之间就瘦得像是蜕了一层皮,就让沈轶感觉到心有一丝隐痛,这个人,躺在床'上的这个人,似乎就是有这种奇怪的魔力,能轻而易举就搅动他的情绪。

男孩这会安安静静地合眼躺着,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柔軟和温顺的气息,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力。

沈轶几步上前,坐在了床沿上,不管什么时候,男孩见到他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将厌恶表现得很淋漓尽致,好像他们之间,就没有这样平和的时光。

秦叔在一边同样默不作声,甚至主動退后,走出了房间。

伸'出手,掌心间触到温暖的脸庞,在沈轶眼里,其实已经将祁遥当他半个孩子,他没有子嗣,也不可能有子嗣,幼年时出过一次意外,险些命丧黄泉,他所谓的那个血缘至亲,没有伸出任何援手,若不是他命大,现在已经是黄土里的白骨一累了,他对姓沈的最后的那么一点亲情,已经在那个时候就彻底消失,他不会有姓沈的后代,对于子嗣他从来就没有常人那样的渴求。

何况他身边本来就有祁遥,他从来没想过有哪天会把对祁遥的爱分给别的什么人。

这个孩子,是他唯一认可的一个。

沈轶拿开手,起身将被褥边角捏严实,转身准备离开,忽然他衣袖被人拽住。

沈轶慢慢转过身,面目虽染着难以化开的冰霜,可手指却是在刹那里几不可察地颤了一瞬。

原本睡着的人,此时睁开了眼,眸光清澈澄亮,没有任何惺忪睡意,分明是醒了有一会。

“……五爷。”一开口,低哑难耐的声音,令祁遥都觉得惊讶,他放开手,拳头抵着嘴唇,低低咳嗽了两声,眼角末端,有淡淡的潮'红晕开。

像盛放在寒冬腊月的梅花,病态娇弱里又给人无与伦比的坚韧和孤傲感。

“您刚刚回来吗?”祁遥咳嗽过后,抿了下唇,问道。

沈轶幽幽的冷目锁着祁遥的脸,那里面有着某种祁遥看不懂的深邃,祁遥身体微動,手肘撑着床,就要坐起来。

下一刻沈轶一步踏过去,摁住了祁遥的肩膀,将他抬起一点的上半身给按回了床'上。

身体骤然下坠,床铺都跟着一阵猛烈晃动。

这个发展太过突兀,不在祁遥的设想里,所以他趴回去后,扭着脖子,眼睛睁得椭圆,表情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