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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人迹罕至的雪山之巅,有人发出一声百无聊赖的长叹。

“四十九天了啊。”灰蒙蒙的影子蹲在茫茫雪地上, 双手托腮, 茫然望着远方, “这是尾七了, 我要投胎也好, 要下地狱也好,可我为什么还呆在这儿?”

没有人回答他,皑皑雪山静的死寂,连飞鸟都不会掠过这么高的海拔。

男子清俊的脸上显出点郁色, 盘腿而坐身体轻得像是尘埃,在雪地上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五指朦胧散发着灰暗的光,没有实体--

他早就死了。

神情顿时一黯,双手笼在嘴边朝着虚空大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啊~”,不远处行尸走肉般飘荡的游魂转过头来呆滞地看了他一眼。

“可怕。”李郜白抱着自己抖了抖, 虽然自己已经是幽灵了, 可看到其他同仁也还是觉得发憷。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新好青年, 从小接受唯物主义价值观熏陶, 他原本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结果死后发现自己变成地缚灵, 还被困在尸体方圆五公里范围内不得解脱, 三观早就被冲的渣都不剩了。

正发呆着, 吱呀吱呀的踩雪声由远及近而来,是一群登山爱好者。为首的是一个年约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头发虽然半白了,身体硬朗,扛着硕大的登山包,手中拿着登山杖气喘吁吁艰难前行,四个黑瘦的向导护在左右。

李郜白默默凝望着这几人,脸色不由自主露出复杂神情。

一个多月前,他曾经也是一名登山爱好者。拼死拼活好不容易坚持到了这里,立登顶珠峰只有最后一道坎儿。结果没出四号营地多久,一不小心失足摔下冰缝。

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个游魂野鬼,整天掰着手指数什么时候可以去投胎。

几人视若无睹路过他身边,李郜白身形一动,游魂状在他们面前飘来飘去,又是招手又是做鬼脸,“喂喂,你们看得到我吗?”

然而,与之前尝试了十多次一样,没有人可以看得见他。

失望放下手,危险的预感如锋芒在背刺的人浑身一颤,李郜白脸色大变,“地动了?!”

死了之后他对天地自然的感觉不知道灵敏了多少,当下发现没对,嗖地一声蹿到老者身前,双手拼命挥舞,急得大喊大叫,“快跑啊!要雪崩了!”震感是从遥远雪峰波动开来的,然而在这种千山叠雪之处,一点点响动都能引起雪崩,更别说地震了。

“等下。”一行人当然看不到他,但经验丰富的夏尔巴向导也察觉没对警觉地停下脚步,一行人神色凝重,探头四处张望。

风声静了,一股窒息感传来--

下一秒,地动山摇!

变故来的太快,所有人震惊的还没回过神,只见巍峨山岭覆盖着的万年积雪,顷刻间如潮水般倾泻而下,滚滚洪流以一往无前的气势碾压而来!

“跑啊!”

夏尔巴向导凄厉嚎叫,情急之下抓着老者就想往回跑,而对方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根本站不起来,徒然间脸色灰败绝望,睁大的视网膜上印着排山倒海而来的雪崩。

以及,雪浪之上,一位乘风踏雪而来的红衣女子,衣玦纷飞烈艳如火,日头上的流光映在她身后,熠熠耀眼,而她眼似秋波眉如远黛,浅笑盈盈,有着摄魂夺魄的仙人之姿。

“!”李郜白惊呆了,来不及逃跑停留在原地的三个登山者目睹了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

下一秒,仿佛有人按了暂停键。滔天海浪的积雪凝固在半空他们的头顶之上,所有人维持着或呆滞或溃逃的动作,身体一动不动,连风都悄然静止了。

女子从雪浪之巅飘然落下,朝他微微一笑,“汝可愿为吾之引路人?”

话语如山涧清泉流水,悦耳动听,又似吴侬软语,绵软缱绻,李郜白呆呆看着对方宛若天人的绝美容貌,喃喃自语,“仙人?”

对方似乎对于凡人见到她时候的震惊已经习以为常,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吾需一知这世间诸般变化,事毕后定送汝转世投胎。妥否?”

她说话满口文言文,李郜白听到投胎二字,一个激灵,忙不迭点头,“好!”这49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他都快疯掉了。

现在这个忽如其来出现的神秘女子,对他来说无异于救命稻草。

女子莞尔,“诺。”

纤纤素手抬起,指尖一点粉色晶莹,她的手雪白剔透像是一块上好的美玉,混不似真人。

冰凉的手掌抚上李郜白头顶,霎时间他整个身体僵硬,脑海中闪过一句话:仙人抚我顶,结发伴长生。

随即,从呱呱坠地父母喜极而泣、到在学校朗朗读书、与家人朋友温馨相处……回忆如同走马灯一般飞

快从脑海中闪过,清晰而生动。

一行浑浊泪水沿着他木然的脸颊滑落,坠到雪面上了无痕迹。

“节哀。”叶长安收回手拢在广袖中,朱唇微启,语气轻柔,是与他如出一辙的京味十足的普通话,“你叫李郜白吧,多谢了。”

刚刚从记忆中抽离的李郜白快速抹了把脸,压抑住情绪,他瞧着女子,近看之下更是被对方潋滟容光所摄,视线匆忙游弋开,又忍不住偷瞄回去,“你是什么人、仙人?”

叶长安微笑,“我姓叶,名长安。仙人不敢当,不过一介修士罢了。”

李郜白简直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瞠目结舌,“修士?修真真真??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修真这种事?!”

“修真者存在已有万年之久,只不过大部分凡人并不知晓而已。”叶长安敏锐察觉,这个世道凡人对修真者的态度似乎和之前都不一样。不像以往那些人一样见到她就三拜九叩,敬畏尊崇。多的那点惊奇,倒像是看到不可思议又新鲜的事物一般。

李郜白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脑袋,嘴里嘀嘀咕咕自言自语,“简直像是玄幻小说一样啊啊啊……我是在做梦吧。可是我自己现在就是个鬼了,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都有了,为什么还要惊讶有没有修真者!算了。”

平时就喜欢看网文的李郜白迅速接受了新的三观,眼睛发亮盯着她,“你刚才说可以送我去投胎?”

“没错,”叶长安欣然点头,再次抬起手,“我这就送你去转世。安息吧。”

李郜白浑身立刻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动弹不得,急的大喊,“等一下,我不想现在就去投胎!我还有心愿未了!”

叶长安挥了下衣袖,清风袭来带着扑面的寒意,浅笑道,“我们的契约,只有你予我记忆,我送你投胎哦。”

李郜白转了下眼睛,“现在外面的变化可谓天翻地覆,很多东西你只凭我的记忆也理解不了,你就这样出现在社会上,肯定会引起骚乱和麻烦的!你帮我完成一个很简单的心愿,我可以不急去投胎,帮助你融入人间。怎么样,考虑一下吧?”

故意用商量的口吻说着,然而镇定的外表下是掩饰不住的急切。

叶长安双手拢在袖中,慢条斯理道,“这个嘛~”拖长了腔调,看他显露焦急之色,眼中带着殷殷央求,才倏尔改口,“你想要什么?和心上人道别?还是杀死仇人以报怨忿?还是要钱要财?”

李郜白鼻翼一酸,郁郁低声道,“都不是,我只是想你帮我把身体带回去。老头子固执的很,肯定一天没见到我的尸体就不肯相信我真的死了,还守在家里等着我回去。”

叶长安琉璃色的眼睛泛过似有若无的笑意,语气和蔼带着赞赏,“倒是个孝顺孩子。”

“……”李郜白的满腔酸楚顿时卡在喉咙不上不下,看外表少女还比他小几岁,偏偏说话一副长者口吻,叫人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才好。

不过,想想青春永驻的修士,李郜白明智的决定还是不要问对方贵庚好了。

叶长安沉吟了下,“你执念太深,既投不了胎又消散不了记忆,被困在这儿成了地缚灵也是可怜。罢了,我就和你做这个交易。”刚才摄取了对方的记忆,她就发现现在的社会简直超脱想象,天上飞的地上跑的,的确有很多东西她理解不了,就这样出去指不定要被人喊作妖怪。

见她终于肯答应,少年一下松了口气,保证会竭尽所能助她融入人间。

叶长安拱手一礼,“那么这一路,就请多指教了。”

“好说好说,”李郜白连忙学她的样子回礼,抬头时目光落到后面几个僵硬的登山者上,赶紧道,“刚才雪崩是你救了他们?他们不会有事吧?”

“没事。”叶长安好笑,明明他自己还是个孤魂野鬼,处境稍好点就开始担忧起别人来了。她一挥袖袍,平地起风将几人一股脑儿的卷起,“啪”一声清脆的响指,静止的狂风雪浪眨眼间吞噬了刚才他们站着说话的那片土地。

半空中的几人这才像是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到雪面上,这片山地若不是表面覆盖着的新雪、完全改变的地貌,压根不会让人想到片刻前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雪崩。

再一次见识到神仙手段的李郜白吞了吞口水,两眼光芒大亮,“谢谢你救了他们。我一直以为修士都是高高在上,不管凡人死活的。你真是个好人……”赞赏的话跟不要钱一样往外说,滔滔不绝。

叶长安双手悠悠拢在袖中,等他说的差不多了,才轻咳了下,笑吟吟道,“其实,刚才的雪崩是我不小心引起的。”

闭关出来后,她前去拜访友人,却见曾经鼎盛一时的修真大派神霄派,也在时间流逝中湮灭。她离开之际,破阵而出时触动到本就摇摇欲坠的护山大阵,顷刻间结界崩塌,才引起地动山摇。

李郜白脸色十分好看:“……”有一句那啥啥啥,不知当讲不当讲?

“别激动。”叶长安饶有兴趣看他变脸,古代的世家贵族,弱冠之年的男子早已娶妻生子,撑起一族衰荣。穷人家的孩子就更不用说了。

然而这个时代的人喜怒哀乐却写在脸上,心思简单。

不禁让人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太平盛世,才养的出这般纯善的性子?

两百年后的人间,真是令人期待啊。

“你不喜欢她,何必上赶着惹她。不理就是了,她也不会主动跟你说话的。”

“可我就是气不过!她一个穷的买不起车票的人,靠着张脸睡到西藏又睡回去,那么脏还和我们在一块儿!还整天一副出淤泥不染冷艳高贵的样子,恶心死了!”

远处草丛里传来极细微的嗓音,压的很低也掩饰不住主人的妒恨。

他们这行人走的是青藏线,从西藏到青海西宁一路要经过荒芜的无人区,刚才林颖儿说想要方便,顾鹏飞便把车停到了路边,让他们去草丛里。

其实那边离这里很有一段距离,不过叶长安作为修真者,耳聪目明,听的一清二楚。她斜斜倚着车门,掩嘴打了个哈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反倒李郜白不平起来,“那女的嘴真臭,居然这样说你,真想撕了她!你就这样忍着她?”他可没觉得叶长安脾气有那么好。

“不气,”叶长安抚慰顺毛,“民间有种说法,不敬长辈,天打雷劈。怎么说我都算是她八辈祖宗,她逞一时口舌之快,接下来很是要倒霉的。”

“哈哈不会摔个狗吃屎吧。”李郜白随口一说。

那边,林颖儿神神秘秘出了个主意,“我这里有解决便秘的药,看了下功效和泻药差不多,我回头偷偷放进她喝的水里……”

想想仙女样的人儿时不时一阵腹鸣,捂着肚子忍耐又不好意思对顾鹏飞说,甚至可能忍不住拉到裤子里。林颖儿脸上显出恶毒的快意。

闻人泠秀眉一皱,“颖儿,你怎么这样。这件事绝对不行。”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个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闺蜜了。

她们两个因为父母相熟的关系,从小就在一块儿,只是她成绩好,林颖儿却不爱学习。两人就算在同一个学校也一直不同班。在她印象里,闺蜜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有点女生的小心眼和脾气,但绝不是什么坏人。

可遇到叶长安后,林颖儿就像被激发了心中最黑暗一面似的。

这个想法掠过脑海就被她压下,她闺蜜怎么会是有这样黑暗面的人呢。

“总之不行,你也别去惹事,我要是发现也会阻止你的。”闻人泠再三告诫林颖儿后,转身回来。

林颖儿站在原地,怒火几乎冲昏了头脑,还说是闺蜜,这点忙都不帮!全向着外人!顾鹏飞也是,其他人都是!只要闻人泠态度往那一放,他们都向着她!

凭什么你这么好命,想要的都可以得到还不放在眼里。

手腕上忽然一阵灼热,林颖儿举手吻了吻自己手腕上的粉晶,嘴里低低念叨,“就快了。”余光一眨不眨盯着她修长昳丽的背影,黑沉沉的眸子像是嘶嘶吞吐的蛇信子,冷不防蹿出来咬人一口,带着噬骨的阴寒。

“颖儿快点。”闻人泠没听到跟上的脚步声,转头唤她。

一瞬间,林颖儿收起可怖的表情,带着甜甜笑脸加快脚步,“来了。”谁想脚下被杂草一绊,一个踉跄重重扑到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嘶,好痛。”

“没事吧,”闻人泠连忙上去扶她,她一手撑着地爬起来,摇头道,“还好,”话语一顿,站直了身体愣愣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沾满着黏糊糊黄褐色的东西,散发着一阵恶臭。

闻人泠:“……”

他们会到这里方便,自然有别的人也会……

林颖儿好巧不巧,跌倒在一堆粪便上,不仅手上,脸上身上也沾着,惨不忍睹。

“气死我了尼玛#@¥%#!”林颖儿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国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