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丹珠仰起脸,深吸了一口这属于自由的空气。

深秋的清晨白雾潮湿凉寒,她裹了裹套在外面的薄衫,埋头就往前走。

天色还早,马路上的行人很少,零零散散只偶尔路过一两个人,为了不惊动任何人,丹珠是从后面出来的,身上只带了几套衣服和一点碎银,叶瑾从前给她做的那些衣服,她一件都没带,甚至连叶府这大半年发下来的那些衣裳都没要,只简简单单收拾了个包袱就出门了。

前方就是拐角了,她还是停住脚步,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碧瓦朱甍的深宅大院。

她想,这大概是自己最后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叶府吧,从今往后,她将和这里变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女人是容易感性的动物,丹珠也不例外,四年多了,曾经她是多么渴望离开叶府,可真正到了解放的这一刻,她却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释然和兴奋,未来就像面前这一片茫茫雾色,她看不清前面的路,是光明,亦或黑暗,所有的一切是那么地茫然。

但无论如何,这是她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除了坚定离开,也只能坚定离开。

最后深看了一眼,丹珠收回视线,不再留恋地钻入旁边的胡同。

一边走一边规划接下来的行程,首先,她得先去兰心那边一趟,了却最后一桩心结才能真正了无牵挂地离开京城。

之前撮柳潇帮自己设计叶瑾,丹珠在和他聊天的过程中,无意中了解到兰心先前生的那场病,原来是自己带去的无妄之灾。她转送给兰心的衣服,原本是雅多罗想加害柳潇假扮的秀锦在上面下了毒,结果被柳潇识破,将计就计就跟她掉了包,还故意让躲在外边盯梢的密探见到回去报给雅多罗知道。柳潇这么做,一个是在警告并震慑雅多罗自己已经有所察觉,促使对方加快步伐对付自己,另外一个是用“祸水东引”这一招借此加深和丹珠敌对关系,再有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柳潇是确定丹珠肯定不会穿“情敌”强行换过来的衣服,这才敢由此一举,不然叶瑾非弄死他不可。

但柳潇和叶瑾都没想到,丹珠回头就将衣服转手送给了兰心,这才出了后面的意外。

弄清楚整个事的来龙去脉后,丹珠对兰心十分愧疚,虽然自己是一片好意事先也毫不知情,但连累兰心确确实实因此受到不可磨灭了的伤害,兰心生病的事一经传出来,她家里原本帮定好的亲事也跟着黄了,未夫婿家前脚刚知道她生了病被叶府赶出来,后脚就将聘礼都要了回去。

兰心现在痊愈如初,那家人看她不仅没事,还寻了个好差事每月都有不错的进账,又有想重新修好的意思,可之前那个变故在兰心心里种下了阴影,不可能再心无芥蒂地接受对方的求和。

这些事兰心没和丹珠说,都是她从鸿锦打听来的,心里越发的内疚不安,总觉得无论如何都自己要为这姑娘做点什么,否则她没法安心离开京城。

正专注地思考,丹珠敏感地察觉到自己似乎被人跟踪了,潜意识地侧过头,就看到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叶瑾。

她顿时愣在原地,他也跟着停住脚步,隔着七八米的距离,无声地凝着她的眼睛。

四目交接间,丹珠只觉得心口一阵猛烈的窒息,好像被什么用力拉扯着,酸酸涩涩的情绪一波一波地泛上来,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没和他对视太久,稍稍稳了稳心神,扭回头继续往前走,就当自己没发现他的存在。

她一走,身后的人也开始动了,迈着平稳的步履,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就这样一前一后走过三条街,丹珠最先按捺不住,在一处偏静的巷子口停下爱,忍着脾气发难,“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我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休书上写的很清楚,从此各不相扰。”

叶瑾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丹珠开始忐忑不安,他才淡淡地应着,“我是被你休了,可上面也没写着不许我跟你,这条道更没记着你的名字。”

丹珠被噎得胸闷,憋着气冷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以为这样就能感动我?”

他眼神一黯,默了好几秒,才低声道:“……不能。”

“行,既然你清楚,那就从现在开始,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行我的独木桥,各走各的路。”丹珠说完不再理他,继续走往东街的方向。

又过了几条街,后面的人依然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跟个牛皮糖似的,丹珠被他弄得心烦气躁,但又不能将人轰走,只能走自己的路,尽量无视这个人的存在。

快到四合院时,她怕他会跟着自己一起进去,只得又停下来,“你究竟想怎样?道路这么宽敞,路人这么多,你换个人跟行不行?”

叶瑾似乎挺享受她这副又恼又郁闷的表情,嘴角一弯,声音含了点浅浅的笑意,“不行。又不是他们休了我。”

丹珠顿时无语,早知道这厮是个厚颜的,可也没想到他这么说话不算话,明面上说是让自己走,其实根本就不打算放过自己。

“该说的我之前都说过了,”她捏紧拳头,冷冷地开口,“你这样纠缠不休算什么回事?只会叫我对你这人更生厌!”

她的声音放得很重,话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留情,叶瑾清隽俊秀的脸上骤然泛起一丝白,半晌才低低地轻喃:“比起让你生厌,我更怕你转身就忘了我。”

丹珠有心要赶他走,故意刺激他,“那倒是,如果可以,我只恨不得从不曾遇见你,下一刻就能将所有关于你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

这句话就像深水里猛然投了块巨石,霎时激起了千层浪,叶瑾面色铁青,眸低有火焰簇簇跳动,隔了好一会,才慢慢地恢复常态,沉沉地开口,“你忘了我也没关系,我记得你就好。”

丹珠答不上来了,跟他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最后以她的落败告终去敲了四合院的门。

兰心和鸿锦刚用完早膳。正准备出门干活,乍然见到丹珠,两人都颇感意外。

反正迟早都会知道,丹珠也没瞒她们自己即将离开京城的事,她没有详说,只挑着紧要的简单含糊解释了一通,然后将四合院的房契交给了她们。她想着自己以后也不在京城了,这院子说是补偿也好,当做是自己送给她们的最后礼物也罢,总之一定是要给的。

京城的房子寸金寸土,尤其还是这靠近闹区的这片地方,兰心和鸿锦没料到丹珠一来就给了这么大手笔的厚礼,连忙推脱了死活不肯要,在丹珠强行一再强行要求下,这才勉强收下来。

临走前,丹珠再次为之前的无意过失跟兰心郑重道歉。

对于那件事,其实兰心压根没怪过她,虽然那场意外让她吃了不少苦,可也让她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也看清了些东西。都说女怕嫁错郎,早一点认清未来夫婿是如此冷漠无情的人,也算好事一桩,更何况她现在在流云坊新近认识了个裁缝师傅,人十分老实憨厚,两人因为工作有了不少接触,对她照顾有加体贴周到,随着感情日渐加深,也准备好事将近。

听说兰心因祸得福了,丹珠心里的愧疚总算消了大半,有了房子,有了稳定工作,也有了即将成亲的对象,这样,这俩丫鬟在京城也算安下了家,她也不必再为她们挂忧了。

从四合院出来,丹珠直接坐上通往涟城的马车,一路马不停蹄地去了胡蝶的旧家。

因为常年无人气,胡府依旧萧条破败,可也许是因为大仇已经得报,丹珠现在再进去,已完全感受不到任何不适,里面没有任何阴森的气息。

离开叶府之前,丹珠跟叶瑾要回了碧波玉,当即拿着这个物件,去衙门证明自己就是当年胡家侥幸逃出去的小女儿,将宅院认领了回去。

那院子荒芜了十余年,之前一直盛传闹鬼的谣言无法租卖,衙门想着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便让丹珠缴纳了点碎银作为这些年的管理费便还给了她。

先前的路费几乎花光了丹珠身上所有的钱,她想着即使将房子赎回来,想要住人还得请人从里到外重修粉刷修整一遍,便去当铺将碧波玉当了,换了一大笔银子做花销。

方便跟进宅子修整的进度,丹珠在附近的客栈租了个小单间,用剩下的钱给自己在闹市给盘了个铺子,具体做什么她暂时还没想好,瞅着价钱合适就先买下再说。

在涟城的第五天,云萧寻上了她下榻的客栈。他早就收到丹珠到达涟城的消息,只可惜一直在外忙着事,拖了几天才腾出时间过来。

上次设局诓叶瑾,云萧也帮丹珠出了一份力,不然单靠伪装成上官怜儿的柳潇一人上场,根本就不是那几个黑衣人的对手,趁着这次机会,丹珠打算好好招待对方还人情。

面对丹珠的谢意,云萧却觉得受之有愧,说道:“比起你救了我娘这事,我为你做的那一点事,根本不足挂齿。”

上次他去京城见她时,她托自己给薛神医带了一封书信,里面的内容是请求薛神医将她原本打算用于拍卖的药抽一部分出来医治自己的娘亲,正是因为如此,久病卧床的云夫人如今终于能下床了。

救母之命大如天,云萧感激不已,别说是让他帮这点小忙,哪怕让他上刀山下火海都乐意。

丹珠亲自给他面前的酒杯斟满,“别这么说,要不是你和柳大哥鼎力相助,我也出不了叶府的门。”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默默地叹气,她真的只是出了叶府的大门,还没有彻底摆脱叶瑾那个跟屁虫。

这不,那厮现在不就坐在客栈最角落的位置,一脸阴沉沉地盯着他们这桌么?

云霄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那边的白衫青年,停了一下,才低声道:“丹珠,你真和他……”

丹珠抿了抿唇,声音淡淡的,“你也看到了。我和他,不可能在回到从前的关系。”

云霄有片刻的失语,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两人沉默了片刻,丹珠打破沉寂,轻声问道:“你是和他一起行动的,应该早就知道这一切了对吧?”

云萧也不意外她会这么问,点了点头,斟酌着遣词造句道:“丹珠,我并不是替他说话,可在这件事上,我认为他的做法,确实是最妥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