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客厅。
肖红衣一行三人在这里落座等候,面色从容,唯独李星辰,目光里带着一丝殷切与焦急。
算起来他也许久没有见到李潺鸢了。
自从他奉帝君的命令西征,时间从五月份行至八月,至此已经有三个月的光景。
八月的长安有些酷暑,只是现在正值傍晚时分,暮色西沉,天色将暗,晚风吹了起来,带来丝丝凉爽。
李星辰一边期待着,一边回忆着那些停留在记忆中的时光。
想着想着,他的手不自觉的摸到了腰间,那里挂着一枚同心结,是当初他西征临行前,李潺鸢冒着雨给自己送过来的。
“我知道你要走的消息有些晚了,我怕追不上你,就急的连伞都忘记带了。”
……
“哝,这是我亲手扎的,我给你带上,据说能保佑平安。”
……
“这个同心结你一定记得带着,它会保佑你!”
……
“还有,到了凉关记得传书给我,我要知道你平安与否。”
……
“你要平安,我在长安等你回来。”
……
他的耳边似乎又回荡起了长安微雨里,少女那一声声话语。
一字语句,均是挂念。
“平安……”李星辰嘴里低声呢喃着,手指在同心结上来回摩挲,似乎要从这同心结里感受到什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正厅,李潺鸢带着苏拂雪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一边扫视着客厅里坐着的几个人,一边笑着招呼道:“肖侯爷,白裳姐姐……”
可就当她把目光落到最后一个人身上是,整个人却愣住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那个期盼已久的人确实活生生的坐在那里,脸上带着期盼与惊喜,笑着看着自己。
那有些傻气的笑她人的,并且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这个笑只属于一个人,可这个人却失踪了许久。
“你……回来了?”
李潺鸢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人她日思夜想,期盼着他能够平安回来,可是三个月过去也依然杳无音信。
这颇有些叶公好龙的意思。
日日夜夜想念的人终于回来了,可是她却忽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做了,甚至连话都不会说了。
倒是李星辰笑了笑,他放下手里把玩的同心结,抬起头,一双眸子将李潺鸢整个映入眼底,说道:“我回来了……”
这对话有些平淡,看起来跟当初肖红衣与沈白裳重逢的场景颇有些相似。
可这就是实实在在的重逢之景。
没有那么多的闲话与碎语,许多东西都存于一个动作或是眼神中,随眼一瞧,便知道对方想要说些什么。
李星辰与李潺鸢便是如此。
肖红衣与沈白裳将这二人的一切看在眼里,苏拂雪自然也是看的清清楚楚。
客厅,两个人就这么默默的对视着,半晌也没有说话。
良久后,或许是看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微妙,肖红衣压低了嗓子咳嗽了几声,终是让客厅里对视的少年与少女回过神来。
李星辰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后脑,倒是李潺鸢,脸颊微微红了红,脸色却还是镇定如常。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李星辰的身上收回了目光,随后走到了客厅的主座坐了下来,苏拂雪也跟着坐到了她身旁。
“肖侯爷,这一次我请你过来,是有要事相商。”李潺鸢的声音恢复了正常。
肖红衣点点头,他看着李潺鸢,说道:“公主有事请讲,若是在下能办到,定然不会推辞。”
李潺鸢点点头,她思索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侯爷昨日回来到现在,想来应该已经听说了长安城大街小巷里的传闻了吧?”
“在下确实听到了,而且公主在信中也提到了此事。只是在下还不知晓,这传闻的真假……”
“传闻所说,句句属实。”李潺鸢说道,“父皇确实昏迷不醒了,也不知晓是谁下的黑手……“
“而且,太医院的太医对父皇的症状全都束手无策……如今七日过去,宫内宫外明面暗地的躁动越发的明显,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肖红衣的眉头皱紧,思索了一下说道:“连太医院的人都束手无策吗?”
李潺鸢点点头。
“那……要不要请我师父过来,师傅他精通医术,或许有办法也说不定……”
“侯爷说的是沈雁行沈掌门?就是白裳姐姐的爷爷?”李潺鸢的目光里忽然燃起了希望,“可是他老人家从江东赶过来……是不是有些……”
肖红衣摆摆手道:“无碍,师父他身子骨还硬朗的很,这点路途对于他来说还不是什么难事!”
“若是如此,那便谢谢侯爷了!”李潺鸢道了一声谢,可是肖红衣却并不接受。
他笑了笑,说道:“公主殿下这么说就见外了,你与裳儿姐妹相称,更与小徒是至交,我做这些事情,也算理所应当。”
“况且……即便没有如此关系,我身为大夏的臣子,替帝君做这些事也是理所应当的!”
“对了,公主叫肖某人来此,想来应该还有其他要事,不知还有何事?”
“肖侯爷睿智的可怕!”李潺鸢称赞了一句,继而说道:“确实,我寻肖侯爷过来还有其他事情。现在父皇昏迷不醒,是遭人黑手。能让父皇遭黑手,想来是父皇身边的人也靠不住了,所以我想请肖侯爷暗中保护一下父皇,直到父皇醒过来。”
“我来保护?”
“是的!”李潺鸢点点头,“我猜测父皇中毒应该是熟悉甚至是亲近之人所做,皇宫里父皇那些贴身的侍卫宦官我都信不过,还有那些暗中保护的皇室高手,若是他们真的在用心保护,父皇也不会中毒了。”
“公主信得过我?”肖红衣脸上带着笑意,他看着李潺鸢问了一句。
“我相信肖侯爷不会骗我。”
“也罢,既然公主如此看得起我肖某人,那我便接下来,帮忙照看陛下一二,也算是报答一些陛下的恩情。”肖红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没犹豫,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看到肖红衣答应了下来,李潺鸢萦绕在脸上的忧色终于消减了许多。
她想了想,又提起了另一件事:“对了,肖侯爷可否知晓,近日东方鲁郡兵粮调动甚为频繁?”
“齐王调动兵粮做什么?”肖红衣有些疑惑。
“我也不清楚,不过齐王与父皇的关系一直不算很和睦,我怕齐王有二心。若真是如此,到时长安里出了动乱,内外受敌,或许长安会难以保全!”
“可是齐王若真的谋反,我们也无力阻挡……现如今是将眼下的事情处理妥当,毕竟长安才是我们的根基!”肖红衣答道。
李潺鸢也点点头,最后笑道:“算了,还是不去想这些了……”
……
大夏疆土的最东端,鲁郡,毗邻东海的地方,
这里是海崖,东海的浪涛拍打着断崖,发出剧烈的响声。
腥咸的海风从海面上吹来,将闻唐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闻唐看着不远处那个一身儒袍的中年人,语气冰冷的询问道。
“如何?”那人仰着头,看着无边无涯的大海,笑着说道。
“为何要蛊惑郡王谋反?”
那人闻言转过头来,将目光落到闻唐身上,片刻后说道:“我蛊惑郡王?证据何在?”
“七年,你来郡王身边七年了,自从你来了以后,郡王就转了性。别以为我不知道,郡王手下的谋士,尽数都是你找来的。过去一直跟在郡王身边的那些谋士,张之恩、梁暮年……被你逼走的逼走,被你陷害的陷害。楚慈,莫说这些都不是你做的!”闻唐冷哼一声。
只是楚慈却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闻唐啊闻唐,你还真是……这份心思,不当谋士可惜了……七年的光景竟然都放在了我一个文士身上,当真是可怕!”
“是我蛊惑郡王你能拿我如何?”
闻唐脸上浮现起一丝怒容,他右手握住腰间的佩剑,猛地一拔。
剑刃从剑鞘中“铮”的一声划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银亮的轨迹,最后遥遥指向楚慈。
“我可以杀了你!”闻唐的声音冷的可怕。
可楚慈摇了摇头,笑道:“你杀不了我,我临行前,可是与郡王说了,我是来见你的。若是今日我死在此地,你说……你还能活下来吗?”
“而且……不只是你……你也清楚郡王的脾气,怕是你杀了我你全族都要给我陪葬啊!”
“你舍得吗?哈哈哈!”
闻唐持剑的手有些软了,他脸上青筋暴起,怒意更加汹涌,仿若一座爆燃的火炉,里面的火随时都可能喷发出来。
“你!”
闻唐咬牙切齿,可最后却骂不出来。
他终归还是棋差一招,这一番博弈最后还是败给了楚慈。
他本欲将楚慈约出来,趁着没人将这个祸害杀掉,好让齐王放弃谋反的心思。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人心机如此之深,竟然连这等事情都要禀报给齐王,期望护着他,现在他又拿自己的家人做威胁,他根本没办法下手。
“别这样,我是谋士,不是武夫。不能用保护自己,自然得动脑子了!”楚慈说着,转过身去,朝着海崖下走去。
“你也不错啊,文武双全,当真人才。可惜,我们不是一路人……以后还是各做各的,老死不相往来,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
楚慈的声音从风里飘来,落进闻唐的耳中,却让他心里的怒火更加剧烈。
他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可是却又无能为力。
半晌后,他怒吼着将手里的剑狠狠掷在了地上,发出“哐啷”的响动。
海风依旧。
……
长安,公主府,庭院。
夜风习习,吹散了白日里的燥热。
李星辰坐在庭榭中,看着挂于天空上的白玉轮,目光里闪动着莹莹的光彩。
“你终于回来了!”
李潺鸢靠在他的怀里,将螓首深深埋在他的臂弯中,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口中低声喃喃着。
“是啊,回来了,不容易呢!”李星辰叹息一声,他的手落在李潺鸢的秀发上,轻轻的摩挲着,似是在抚摸一件绝世的宝贝。
“三个月了,从西土到西南,最后在到江东,算上如今我回到的长安,我大抵已经将整个大夏的疆土走了个遍。能够活着回来,还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李星辰感慨。三个月的时间,他都没想过自己会经历如此多的事情,简直可以写一本传奇了。
他说着,一只手摸到腰间,把那个一直挂在那里的同心结取了下来,放到了李潺鸢眼前。
“哝,你瞧,它一直护佑着我,最后平平安安的回到长安!”
李潺鸢默默地听着,一双眼睛眯成了月牙。
她看着在眼前摇晃的同心结,脸上浮现着笑意。
“能和我说说……你这三个月,到底去哪里了吗?”她脸上带着心疼的神色,“方才我听白裳姐姐说,你这三个月吃了太多的苦……我心里难受。”
李潺鸢说着,将头埋得更深了。
李星辰收起了同心结,随后一只手抚着她的秀发,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缓缓开了口。
“西征其实算不得苦,相反对于我来说还很有趣,毕竟那里的东西都没见过,新鲜的很!”
“……后来,我们被偷袭了,城里的敌军,城外的蛮人,我感觉像是天塌下来的样子……”
“我南逃,也不知过了多久,逃进了扶川山脉,最后晕过去。”
“接下来便是失忆的日子,你不记得自己是谁,来自何处,人是谁,要去做什么……”
“浑浑噩噩,只能接受眼前的生活。”
“当时的脑海里总会有一些隐约的感觉,可就是抓不住,什么也想不起来。我也算幸运,遇见了沈爷爷,若是没遇见他,想来我大抵会在就我的那家人过一辈子吧!”
“……西湖那边有大妖……最后还登了仙门,怪稀奇的!”
一字一句,一个跨度足有三个月的故事在夜色下钩织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星辰的故事讲完了,一个声音在庭榭里响起。
“那……你以后还会走吗?”
声音婉转,里边带着期盼与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