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对着牌位叫道:“娘。”只这一声,叶姝就听到一旁皇上似乎哽咽了下。她轻轻捏了下沈钺的手,沈钺唇角勾了勾,接着道:“娘,我是子昭。我如今都娶亲了,旁边就是我媳妇儿,你看着可还满意?”
这话他说的很是平静,虽然微微带了些许的颤音,但是心中并没有多少的感觉。纵然沈钺与柔妃关系不睦是真的,可面对一个牌位,一个他从未见过,感受过半分关心和疼爱的“生母”,他又能产生多少儒慕之情?
他如今早已经成人,娶妻生子了。这“母亲”来得太晚,已经不能在他心中激起多少震撼了。不过,这样平淡的话,还是让皇上心喜。
皇上在旁忍不住笑了下,“是啊,不止娶媳妇儿了,还有了孩子,你都要当祖母了。”
“娘。”叶姝这个时候开口,“等圆圆长大些,儿媳带着她来看您。”
她说着扭头看了一眼沈钺,眼中透着担忧。她害怕皇上一个激动就让他们带着圆圆入宫过来。对于一个牌位,哪怕知道这里祭奠的是沈钺的亲生母亲,她也没有多少感情,本能的还是先担心自己的女儿。
沈钺捏了捏她的手,笑着道:“对了,父皇那边还有圆圆的画像,娘若是想要也可以放在这边,让娘看看。”
皇上笑了声,带着哽咽的感觉。
“回头我给你拿来。”他说着叹了口气,对跪着的两人道:“好了,别扰了你娘的清净,日后你隔三差五记得过来看看你娘亲就好。”
两人叩首起身,跟着皇上又出去了。临行的时候,皇上交代了守门的人,以后沈钺可以自由过来。然后他就带着两个人去了书房,而这个时候柔妃宫中也有人来请示,柔妃已经收拾妥当了,是否要发丧。
皇上连着提柔妃一句都懒得,只摆手道:“按照规矩办就是了。”
等人走了,他就又看向沈钺,目光中的喜欢几乎都要溢出来一般。如今沈钺的眉眼在他眼中像极了他年轻时候喜爱的那人,再不是看着就心烦厌恶了。
他觉得仿佛有无数的话要对沈钺说,然而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半响,皇上猛然开口。
“你们先回去吧,你的身份朕思来想去还是不要变动的好。这里面牵扯到多年前的往事,万一再让有心人利用,对你反而不好。”
沈钺猛然抬头看过去,皇上冲着他点了下头。看得出来,只这段时间皇上已经从知道沈钺身世的震惊和动容中镇定了下来,开始用帝王之心思索之后该如何办了。
“之后几日,柔妃那边你们也不能偷懒……”他说着也带上了几分烦躁之意,“面子上无论如何也要过得去。”
“儿臣明白了。”沈钺沉声道:“父皇这般也是为了儿臣好。只儿臣心中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就好了,这些不重要。”
皇上这才满意地点了下头,“你与你母亲一般聪慧。”
沈钺没多说什么,等到从宫中离开,两人一并上了马车他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我从未想过……不,我小时候曾经想过,若是我的母亲不是她该多好?”他轻轻握着叶姝的手,整个人毫无形象地靠在侧壁上,浑身微微发抖,双眼眯着迷茫地看向车顶。
“阿殊,我都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想法……如今,她不是我母亲了。甚至,我生母都是她害死的……”
叶姝挨着沈钺,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子昭,”她低声叫了下,“你可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的话。”
“什么?”沈钺无意识地问了一句,叶姝紧紧握着他的手,低声道:“不管是的父母是谁,是不是皇三子,是不是昭王,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认识的是那个我在慈云寺从水里救出来,在青鸾阁中对我说他叫沈子昭的人。不是柔妃的儿子,也不是昭王殿下。”
叶姝看着沈钺额头上冒出来的虚汗,咬着下唇顿了下,才斩钉截铁一般道:“你就是你,跟其他的毫无关系!”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是今天突然被揭露的身世却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沈钺被柔妃冷漠相待了这么多年,甚至因为柔妃的缘故,还被皇上无视、不喜了这么些年,又怎么可能说看开就看开。
当天晚上沈钺就睡得不太安稳,叶姝被吵醒了好几次。幸而,她提前有所准备并没有让圆圆跟他们一起睡,不然圆圆再被吵醒闹起来,就真的热闹了。
等到天色微微发亮,沈钺才醒了过来。两人用过早饭就匆匆入宫,原本柔妃昨日没了,他们应当守灵才是。不过皇上发了话让他们回去休息,他们也没有推辞。一大早入宫,柔妃的灵堂已经布置好了,叶姝和沈钺两人一早就换了孝衣,这会儿守着灵堂倒是没有让人诟病。
柔妃停灵七日,这七日夫妻两人都在宫中守着灵堂,等到七日后落葬,皇上才下了圣旨柔妃升为柔贵妃,以贵妃礼下葬。
所谓的哀荣,也不过如此了。
叶姝心中明白皇上这般怕只是为了给沈钺面子,而她能猜测得出,这圣旨一出宫中还有什么人看不明白呢?最起码,自觉在这后宫之中已经一人独大的丽妃,听到消息之后气得砸了一架子的瓷器,回头气喘吁吁看向睿王。
“皇上这是要给沈钺铺路了!”
皇上确实是要给沈钺铺路,饶是他心中对柔妃恨不得挫骨扬灰,然而若是说明沈钺的身世,反而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当初柔妃能够更换两个孩子,谁知道沈钺究竟是蕙嫔所生,还是从宫外带来的。
这种宫闱之中肮脏的手腕,皇上比谁都清楚。直接抬高了柔妃的位份是一劳永逸,却麻烦最少的办法。
经过皇后与沈钰一并下毒给他的事情之后,皇上的身子就越发差了。如今虽说体内余毒已经排了个干净,可是平日里皇上还是能够感觉到一些力不从心。
他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悉心培养的太子被废了,圈禁了起来,而如今哪里还有二十年再培养沈钺?
御医不敢说明他的身体情况,他自己却是有所感受的。
那一日柔妃死前说出了真相,等着沈钺离宫之后他就因为心神动荡吐了几口血。秦莫等人守了他大半夜,之后又是汤药喝着,这才算是稳定了下来。
他这般层层思虑,最后却是把目光落在了睿王的一道折子上。
睿王这些年来是他特意提起来,准备到时候给太子练手的。说是练手,当初却也安排好了睿王的退路。当时他且运筹帷幄,只觉得有足够的时间让沈钰收服睿王,到时候兄弟两人一文一武,更是能守住这祖宗留下来的基业。
却没有想到,他看错了沈钰,而小看了睿王的野心。
“父皇……”递上折子之后就退到一旁的睿王等了半响不见皇上吭声,也未曾听到有什么动静,不由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却见那奏折还是刚刚打开的模样,皇上竟然盯着最前面看了这么久。
这是看出了什么不成?
他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忍不住开口,“父皇,可是这差事儿臣办得不妥?”
皇上淡淡嗯了一声,随意把奏折后面的内容看了看,这才道:“差事办的不错,如今你也长进了不少,没有之前那么冒失了,做事也多了些回转的余地。”
这话虽然听着是夸奖的意思,睿王却不由浑身紧绷起来,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不敢当父皇这般夸赞,以前是儿臣不懂事,这才做事鲁莽。”
“以后做事也当多想想。”皇上不轻不重地点了句,把奏折上批了个知道了,道:“这些日子你忙,回头好好歇歇再去当值。”
睿王连忙领命,等着出了宫中翻身上马却是狠狠抽了一鞭子策马离去。
他胯、下的马温顺,饶是吃了这么一鞭子也不过叫了两声,跑起来还是平稳无比。睿王确实长进了不少,然而心中的暴戾却只是被压制了下来而已。
他策马在街道上乱跑了一阵子,惊得路上行人纷纷避让,等着心中烦躁之意散去了些许,他这才减慢了速度。
而速度这么一慢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是到了哪里。
端王府距离这边只有一条街。
端王……
睿王砸吧了下舌头,半响才换了个方向朝着自己的府邸走去。皇上想要给沈钺铺路,最不甘心的应该不是他,而是沈铬吧?
不管怎么说,沈铬可也是嫡子!
这种时候,谁先沉不住气冒头,谁就输了。可是不冒头,岂不是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钺做大?好不容易盼来了皇后与沈钰自毁前程,原本以为太子倒了,那么皇上眼中所能看到的也只有他了。却没有想到,沈钺竟然横空冒了出来,莫名从太子倒台那晚开始,就得了皇上的倚重。
皇上原本不是厌烦沈钺,对他素来不喜的吗?怎么就一夜之间全然转变了态度,甚至为了沈钺,连着素来厌恶的柔妃都追封为贵妃,以贵妃之礼下葬?
睿王不瞎,全然看的出来皇上对柔妃并无半点感情,纵然柔妃死了也毫无动容。可是,偏偏就是这样,柔妃还得了这样的哀荣。为的还是他以前并不喜爱的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