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长子和女儿两人相互撇过头去,临府内风吹草动尽皆洞悉的临安轻笑。

临不语脾气温婉,可目睹了有段时间没见的兄长刚才那副咄咄逼人的狰狞模样,再好的脾气也要燃起怒火来,她撅嘴将脑袋昂起,从临安身旁走过,连声招呼都不打。

习以为常的临安看着临宇杰走到他面前还带着几分愠气道:“爹!不语真是被宠坏了!”

“长兄如父,我这个做爹的能忍让,你有什么不行?”

临宇杰敢在别人面前放肆,可在父亲面前只有忍气吞声,但气火攻心下还是小声嘀咕道:“那个侯霖太过目中无人,救命之恩不说,单是在我临宅内居住这么多日所用所食就得好大一笔银子!”

临安淡淡道:“你缺这点银子?”

临宇杰欲言又止。

“刚才一身甲胄进府的是平叛大营的年轻将军,不过若只是如此,为父也不会轻易将他放进来,看你这副栽了跟头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不止输了阵势,还输了气度。”

临宇杰抬起头道:“那莽夫好生可笑,居然自称什么骑都尉中郎将,还让我去云家讨要雪莲的银子?挂着个姓氏真当自己是云家子弟了?”

临安眼神里意味无穷道:“他要真是呢?”

临宇杰张大了嘴巴,这下彻底是哑口无言了。

“不管他是不是,你今日所做都太过偏激,一株雪莲送了便送了,送完再去讨要成何体统?那个侯都尉虽然年少,可心机深沉,在他眼中难免觉得你有趁火打劫的意图,这点不语积攒下来的人情香火被你不过片刻功夫就给败尽。不论日后他给不给这银子,于我临家都会留下个不善不义的印象。”

临安苦笑,弯起中指敲打和他个头差不多的临宇杰脑门道:“看看,一桩好事成了坏事吧?”

临宇杰喃喃道:“一个小小的都尉罢了,还怕他日后不念情反记仇报复我临家?”

临安终于有些怒气的斥声道:“不论临府如何家大业大,说到底不过就是一户商贾,怎能和朝廷官吏相对比?为父多少次告诫过你,为商者做的是金银买卖,出入的却是人情往来。平沙城马队何止千百,为何西域那边只愿和我临家通商?还不是念着多年来的交情?你要参悟不透这点,就算挣了再多银两早晚也要败光!”

临宇杰见父亲发火,声声称是,不敢在出言顶嘴。至于心中究竟如何作想,那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武威郡。

一队又一对的官军骑卒踏过赤土黄沙,一面又一面的朱红旗幡飘过城池荒原。

十万大军不动则已,一动惊人。比起凉州本地郡兵在西境上用哨骑和叛贼的探马对捉扑杀来回拉锯,不光是声势浩大,战果也犹为让人满意,不少一直在背后叨嘴碎言说这帮骡子兵只能吃喝不能上阵的人也都缄口不言。

三日功夫,战果硕硕。

仅收复汉典一战就斩贼子首级过千,俘虏万余人,讨逆将军周天虎亲领精锐三登城楼,在遭到叛贼的负隅顽抗下付出了惨烈伤亡才占据了城楼一角,周天虎一人持枪在前,身上光是流矢就不下十根,硬是以寡击众抗住了叛军几乎疯狂的反扑,奠基了汉典大胜。

随后不过简单歇息了四个时辰,又带三营青州青壮简装来到了数月前鹰扬将军孙锐战死的赤土荒原上,设伏将几千增援的叛军吃了个干净。这连续一日内的两场大捷振奋军心。除了早已成名的周天虎又得了个‘不动将军’的美称外,他底下一名裨将也是赞誉满营。汉典城楼上这胡姓裨将和周天虎相互交予后背,两把护手戟下躺倒不下十具逆贼尸体,之后的赤土伏击更是一马当先斩杀了逆贼将领,提着人头追击溃军十余里。

简单的打扫完战场后,周天虎丢弃辎重,轻甲轻兵,下令只带着两日干粮前往赤土平原上唯一算得上城镇的流风城。

一脸污血的周天虎拍着这位得力裨将的肩膀站在孙锐战死的土地上道:“此番大军席卷重来,也算对这个袍泽和战死的青州男儿有个交代。”

孙锐以孤军做尖刀直插叛军腹地,他周天虎为何没有这般胆魄?更何况比起孙锐的无援死战,他后面有十万大军作为倚仗。

平叛大军十万众,里面势力交错,林兴风虽为大军统帅,可也难做到令令必达。真正算得上他嫡系的不过三万多青州即墨的子弟兵,领将者正是已经阵亡的孙锐和先锋周天虎。其余七万余人里各有小山头,像是六营京畿郡兵为首者的安远将军严晏,中原徐州临时调派的两万军府戍卒,领军者为轻车将军谭无为。这里面各营各部又多有矛盾,连他们自己都理不干净,比起凉州官府如今一致对外的同仇敌忾,实在是羞于一提。

在苍城外驻扎如此之久也是出于磨合诸营的想法,否则仗还没开始打,自己人就先掐开架,在平叛大军汇集之时就闹出很多将尉官卒之间的口角之争,被他及时压制,只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每天有不下十几件被写成军报递到他的中军营帐中。上面那些背后靠山各不同的将军校尉乐见其成,不仅不劝阻,个别人还刻意放纵底下士卒滋事。他们认为如果你一个二品将军连这点娘们绣花大小的的破事都摆平不了,那凭什么让老子给你卖命?

林兴风在骞婴的建议下迅速规整大军,用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让这帮心思各异的家伙闭上了嘴。

一个字:杀。

上到七八品的杂号将尉,下到无名无号的末等兵卒,只要敢滋事闹事,在大营里巡逻的督战营便有先斩后奏的权力,其中京畿六营里对入凉平叛的怨言最甚,林兴风曾一日内以散播怯战言论,蛊惑军心的罪名杀死百名将卒,京畿军营外的一条临时泄水洪沟三日流水带血色,腥味十几日都未曾散去。连五品的安远将军严晏也以治军不严的罪名被绑到了中军营帐的辕门外当众杖刑。也多亏这位安远将军皮糙肉厚,被比起手掌还要宽出数指的军杖打的当场吐血,几近昏厥。结果回营歇息了几日就生龙活虎的跑了出来。

种种严打之下才将平叛大营里的不正之风得以扭转。

这种军营里的暗礁触石和官场上的波涛汹涌两相挤压,即便是位极人臣深得圣心的林兴风也苦不堪言。

武威郡的三十万流民是铁板上的肥肉,就看哪方下手早夹的多,哪方下手慢就拣些别人不要的糟头肉。可话说回来同在朝廷为职,谁都说不好将来又有低三下四相求的事情,所以只要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政敌,都讲究一个和经商之道相同的和气。做人须留三分浮白,日后才好相见。

凉州这边僧多粥少,如同骞婴劝诫一样,三十万的逆贼首级能让就让,只要保住那一颗最值钱的便好,这是他林兴风的底线,更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可听他号令出生入死的将士也不能白出力白去死。入了军营无非就是绑着脑袋去博功名。他是想一将功成万骨枯,可底下将士谁脑袋都没缺根弦,不想当那被人踩着夺功劳的枯骨。

京畿六营功劳得分,徐州郡府戍卒也要分,那些零散的将尉就算在瞧不起可面子上也得给抹过去。至于青州这帮自己的嫡系亲属,那更不能厚此薄彼。

林兴风心中盘算不断,凉州官场的吃相难看是出了名的,就像贫瘠村庄能为一口井争的头破血流一样,凉州庙堂上那些为了一官半职或是一点功绩明枪暗箭你来我往的腌臜事情数不胜数,常被中原耻笑是帮未开化的蛮子。

梅忍怀虽为一方刺史,可处境比起他这个才德平庸的骠骑将军也好不到哪去,自己好歹还能假借家族名义来对底下这帮势利东西颐气指使。寒士出身的梅忍怀只能见招拆招。

除开西塞边陲的戍卒外,其余在凉州官场能拿碗端饭的都不是省油的灯,给的多了自己吃不消,给的少了只怕明里暗里都跟你翻脸。他听说凉州别驾王阐被自己当作骑都尉脱身跳板的侯霖杀了后,若不是骞婴通宵达旦在帐中给他规划劝解,侯霖恐怕早就死在了三秦城。

抛开这档对大局无足轻重的小事,他还是头疼的要死。委实是三十万人头根本经不住几百身居高位人的炽热目光。

他看着几具从城中搬运出去的尸首,额头皱的都结成了麻绳。

正在他一筹莫展准备再和骞婴商议时,一骑飞速入城,见他后翻身下马跪地高举一封军令道:“禀报大将军!骑都尉已经到达城外二十里处,与其同来的还有自称是治粟都尉麾下的千余长伍。”

林兴风嗯了一声,抽出马鞭爬上他那匹塞外良驹道:“让云向鸢来营帐见我,那个治粟都尉侯霖也一并喊来!”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