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关城三个大字刻在城墙,其上皆是四处闲逛的鬼兵,时不时打探城下来客。鬼兵并没有统一着装,唯有额间一处鬼纹可证明其身份,一个“宫”字正于眉心便是出自宫泠之手。大多鬼兵皆为活尸,表情各异,从老到少像是游街似的在城上闲逛。城门处两个女子正在交谈着什么,其中一个发现来客神色由惊转喜,急忙迎了上去。
“世子!您怎么回来了?”
“意思是你还不想我回来?”甘青司说完,马上两个小孩就蹦蹦跳跳到她们身边。
刘思摸摸她们的小脑袋道,“王爷又没说,我们都以为您在躲事呢。”
“是啊,您不知道,又有好几门人准备过来,我们忙得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您要是不过来搭把手就太不仁义了。”李木子道。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怎的,离关还没整拾好?”
李木子摇头摆手道,“不是离关,是通都,王爷今日收到来信,说是好多门派听闻北楚之事决定前来拜访,眼下大家都往离关赶,可通都就只有白苏姐在管。我们本想着早点将离关的事处理完,可谁知与通都接壤的漠北、云京和临淄的‘大家’都来凑热闹,白苏姐怕它们会往离关来就不许我们随意离开,可是通都怎么办?”
甘青司随即道,“我们这就回通都,你不必担心,那离关就拜托你们了。”
“好。”
“喂!我说你们北楚人懂不懂待客之道啊!”后边传来男子轻蔑之声。
“对呀!说好护送我们到通都你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都拖到今日,什么人啊真是!”
往后看去五名身着道子服的男子正念叨个不停,甘青司也觉得好笑,问道,“诸位可是灵师?”
“你看不出来吗?”
他颔首道,“的确看不出来,若是灵师,连走个两日路程都还要我们鬼师护送,岂不是让人笑话?”
“你们莫要欺人太甚!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你们不带路谁带路?”
白路气道,“谁欺人太甚啊!地图在你们手里,就是去往北楚的道上我们都已指明了路标,是你们一直挑三拣四个不停!”
“你一个小鬼师好大的脾气!”
“就是!叫你们领事的出来!谁给你的胆子和我们叫嚣!”
甘青司笑道,“我给他,你有意见?”
对方也是感觉有失颜面,又道,“你是谁啊你?轮得到你说话吗?”
听了这话,城墙的活尸全部落下,就是两个亡灵小丫头瞳色也逐渐加深,它们齐齐看向五个面色不佳的人,一股子阴气直直逼迫得他们难以呼吸。
“在下失礼在先忘了自我介绍。”甘青司眸子一沉,启唇道,“通都世子甘青司,见过诸位。”
几个道子一听名字差点没昏厥过去,他们早闻甘青司的种种事迹,可却从没见过,这回赶巧遇上还是这么个情况,一下子哑口无言。
“诸位远来是客,请自便。白歌、白路,你们传令下去,但凡有活尸亡灵对客人出手你们不可旁观,护卫是你们的职责,除此之外与你们毫无干系,还请客人们伺候好自个儿。”甘青司冲李木子笑道,“木子,南鬼将可在?”
“玉城风大人在的。”
“好,你把我的话带过去,顺便告诉他我回来了,麻烦他早日去通都。”
“是,世子。”
五个道子在一旁瑟瑟发抖,就是一群人骑马而过都久未恢复心情。刘思和李木子倒是松了口气开心的往鬼将处跑,留下白路和白歌在原地守城。
两日间金玉堂看过奇山秀水,走过漫漫长路,他发现北楚是活的,与三国并无二般。高阔碧空,万里云歌,北楚的风光在山,峭壁险峻,群山壮观;北楚的风光也在水,波涛壮阔,奔流急涌。偶尔遇到过路的百姓更会与他们热切打招呼问好,除了阴气萦绕,北楚就是这么一个生机勃勃的样,初生的新芽绽开枝头,虫鸣鸟叫盘旋空中,时不时路过一两个亡魂,它们也会立马认怂说要去鬼牢住绝不劳驾他们亲自动手。
金玉堂不禁想起外边诸多难听的传闻,其实,北楚是个好去处呢。
骑马城下,想起来离开通都已有一年,甘青司回想他离去的那个夜晚,是靳谌送他出的城,如今他们却再也不复当年。
城外并无闲逛的活尸亡魂,只有成队的鬼兵和巡逻的士兵,与别城不同的是通都二字红得恍若鲜血流淌其间,两边各自一顶大红灯笼用鬼纹写着通都二字。
一个禁字落于门正中心,两旁告示写得十分随意,‘内有活尸幽灵,路上偶遇长得好看的可能是活尸,长得不好看的也可能是活尸。夜半敲门请勿开,夜里无灯客会来。’其中‘客’字还特地用红墨圈出来,很是有心。
“大哥,这是谁写的?”金玉堂问道,“这人实在是有趣。”
甘青司对这笔迹熟悉得很,答道,“一个怪人。”
白瞳道,“君兮哥要是知道你这么说,定会把你扔到鬼牢过夜。”
“这不是趁他不在才说吗?”
“哟,这不是甘世子吗?久违久违。”沉闷的拉门声后,城门大开。一个长服男子拿着根烟管走了出来,他轻吐烟雾把一张雌雄莫辩的脸庞藏于胧白之后,小风吹过,就是他隐隐的笑脸。
“这不是何大将军吗?惭愧惭愧。”甘青司抱拳道,笑意十分爽朗。
何君兮一挑长眉用烟杆指了指他,道,“世子今日是来领罚了?”
“我又没犯事,领什么罚?”
“其一,世子无故离开北楚,惹得四城将领慌乱;其二,世子在他国无迹可寻,王爷担忧;其三,世子行事莽撞险些遇害。世子,光是这第三条你看该不该罚?”
甘青司自是知道自己惹毛了他,但也贯彻一了不认账的习性道,“君兮,我离开北楚是有原因的,这第一不算,第二,要是你们都知道我在哪,那我不是更不安全,再说第三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我也没遇害。我这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们这才是折腾我呢。”
“这个你自己找王爷说去,对了,方才我有听见有人说我是怪人,不知哪一位啊?”
甘青司立马道,“我说的可是怪才,君兮你莫不是年纪大了听混了?”
何君兮是当年鬼将何夔几之子,其父过世之后,仅十七岁年纪便继承了父亲白虎鬼将之位,十年镇守云京。说上年纪比起甘青司也不过虚长几岁,而对此并不介怀的何君兮只是微微一笑,道,“你可得好生谢我贴了那告示,这几日好些厉尸姐姐勤快得很,就差没破门而入了,我就生怕那些小道子和小仙使经不住诱惑被拐作果腹了去。”
“辛苦了,辛苦了。”甘青司道,“为了感谢你大老远从云京过来,我给你备了份大礼。”
何君兮一时来了兴趣,笑问,“什么大礼?”
“大变活人。”甘青司故弄玄虚道,“我从西越来之时就发了信给叔,让他联络你来通都一趟。”
“是,我还以为是什么急事特意提前了几日,可没想到你今日才出现,所以大变活人又是什么?”何君兮实在不知道甘青司葫芦里卖什么药,虽然他说是大礼,可自己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甘青司退了好几步,道,“君兮,你是叔请来的,可我亲自给端丞哥发了信,你说算不算大礼啊?”
何君兮一听名字就变了脸色转身就走,连收拾甘青司的时间都无,生怕耽搁半刻。
还不等他脚下生风,后边又传来一句话,“君兮!可是我叔叫你来的,你走不了啊。”
何君兮一个转身眉间尽是愠怒,“甘青司,你胆子见长啊!”
“君兮,你和端丞这么久没见肯定互相思量,我这可是好意成全。”
“一年是很久了,我可是成天惦记着他早日西归,能不思量吗?”何君兮轻哼一声,“你若是看见他让他给我走远点,否则我可不客气。”说完他便拂尘而去。
周端丞为漠北鬼将,从小便喜欢何君兮,也一直以为他是女子。好巧不巧的何君兮也喜欢极了周端丞,两人年少懵懂互诉倾心。直到少年时周端丞才逐渐意识到何君兮与自己同为男子一时消沉,何君兮因此大受打击便与他打了一场,结果周端丞死性子不还手身受重伤,从此就被何君兮赶出云京,并告诫他再也不许出现在自己面前。
要周端丞称心如意的再也不出现在他眼前,这种事自然不可能,对方饶是耿直的汉子,可也不知是心有愧疚还是余情未了变着法的出现,何君兮就变着法的躲,两人数十年都是如此,可把一众好友看得揪心。
大家只知道这么多年两人都未娶,何君兮是个游荡在酒楼的花花公子,而周端丞是个刚正不阿的铁面武夫,两人性子越往极端走大家就越着急,可两人就毫无自觉的一直耗着,隔着多少里的路程,谁能不揪心,就是甘青司都替他们着急。
“看来君兮哥是真的很不待见端丞哥啊。”白瞳很是无奈。
“我怎么觉得很待见的样子。”甘青司回道。
“你哪里看出来待见了?”
“你想啊,君兮见谁都一个样,可就是见端丞活像见了猫的老鼠,我感觉挺好的。”
白瞳别有意味一笑,“是啊,待会你见王爷就像老鼠见了猫,我也感觉挺好的。”
“那什么,要不我再去周围转转?”甘青司说着就往旁边走,而白瞳和白久一齐落到他身边按住他的肩膀。
“阿爹有命,不许你乱跑。”
“别闹。”
两个人一个笑吟吟,一个阴森森,看得甘青司直摆脑袋,“我去还不成吗?”
金玉堂和甘云归在两人的拜托下负责守在四人身后以防甘青司跑路,阵势活像被关押的囚犯,一路上甘青司也没在意,不时和周围百姓打招呼,等走到甘信府前身上挂满了果蔬,手里也塞得满满当当。
金玉堂看着普普通通的瓦房并无太大的感想,可谁知越往里面走遇到的活尸就越多,活脱脱的大凶宅,根本看不出半点王府样,实在好奇住在里边是个什么感受。
踏入园子就见一个男子正站在一株玉兰树下望着雪白花冠出神。
甘青司停下步子也未开口,他婶婶的名字唤作白玉兰,所以甘信隔三差五就会来到园子赏花,就是枯枝他也能看上好半天。幼时他不懂事,问甘信为何老是盯着枯木看,甘信告诉他,他在看人,那时他也只是觉得自家叔叔奇怪,后来他才知道,甘信是在看玉兰。
甘信白发苍苍,负手而立之姿很是挺拔。他问道,“回来了?
“是,叔,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