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们如何打算?”唐霜天就是讨厌极了甘青司,可此时也没了太多心思计较。
甘青司淡道,“我原本打算回荒岛一趟,可对方都已经找上门了,那里必定也无甚踪迹,去也是徒劳罢了。眼下想走玉岭一趟。”
“玉岭?”
“有些事想去一探究竟。”甘青司也未多言,“多谢你出手相助。”
听了这话唐霜天更是不自在,起初甘青司带走唐轻尘后他就立即派了人马暗守在他处,可未料到会收到一封信,上面交代了事情来龙去脉,包括唐轻尘已故。他沉思许久才按捺住找上门的想法,随即决定陪他演一场,若是放在从前,他必定不会留半分情面,可信是席若白写的,残魂也是从他身上而来,见过黑衣人的池九霄更不会说谎,由此他便放手去做了,“我只是想查清楚轻尘的事,并未帮上什么忙。还有,既然靳谌是你北楚之人,又和你关系匪浅,你也逃不了嫌疑。”
“那你要把我抓走吗?”甘青司老实伸出手,可对方只瞥了一眼便转过头去。
“谅你也没有那胆子,我需回门与长老交代,轻尘的死因由你们去查,若是需要援助尽管开口。”
“此话当真?”甘青司一脸怀疑,看得一众弟子恨不得上去给他几剑。
唐霜天轻哼,“绝无虚言。”
“别跟着我们就成。”
“好,可你们带着轻尘去查,莫要让他受半点伤。这件事我原本不同意,可七子的决定我无从反驳,但你要知道他唐轻尘是我门人。”
“一定。”
灰尘扬起之际,身后人儿依旧伫立在原地,甘云归回头时唐七子仍是柔柔笑脸,仿佛只是一次不经意的告别,可他知道他们早已永别,而她又不知道承受了多少,顿时他开始有些气恼为何自己没能力救下唐轻尘,还给她一个完整的兄长。
“江师兄,唐轻尘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溢用了四个字回答,“温文尔雅。”
寻踪谷九弟子唐轻尘闻名于三国不仅是因其绝世的容貌,更是他无与伦比的气度,他待人温和,总是笑吟吟的。在门内上下无一点首席弟子的架子,更无半分直系子弟的戾气。上到寻踪谷藏经阁,下至寻踪谷练武房,他总是和气与门人指点。性子随和他却极少外出,唯一的乐趣便是与小他四岁的妹妹唐七子上街卖字画,自从唐七子远嫁西越后,他便终日待在寻踪谷研经论道,是谷中出了名的窝里蹲。
甘云归听完莫名感慨,“不过二十一年岁,可惜了。”
“是啊。”江溢也不禁惋惜。
云色浅淡,许是下过雪的缘故,苍穹净透出一股子萧瑟,甘云归怅然若失的将视线投向天空,留下一声低不可闻的哀叹。
回程的路拖得很慢,足足花了七日才到得凤地界,席杳率领一众弟子与席子期几人道别,踏上回昭溪的水路,其余人未免风餐露宿便趁着黄昏前赶至得凤城中。
哄闹大街上,席若白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甘青司,路过的人觉得好笑可当事人却颇为自豪,春风得意的样招摇不已,若不是顾忌他身上的伤势,江溢绝对会踹上他几大脚。
甘青司得意的劲头还没过够,跌跌撞撞的行人猛地撞他个浑身爽利,那钻心的疼直让他抽气,待他抬眼就见人低着头不住道歉,等对方直起身子他才看清模样,胡渣尽显,脸色蜡黄,那一丝丝头发只差没滴出油来,晃眼看去还以为是一落魄人士。
“孟公子?”席若白出声问后,就见对方匆忙打量了眼便急色扒开人群往前跑。
“孟止?”甘青司不确定的开口,可方才那人的样子他难以辨认,实在不像是意气风发的观淮书生。
“莫不是我认错了人?”席若白见人走得快当,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还未等他细想,面前迎来一人。
“几位恩公,多日未见。”说话人面上轻施粉黛,朱裙曳地,在这人满为患的街十分惹眼,旁边皆是细碎之语。
“曲公子?”甘青司问道,“你怎么会在东吴?”
曲如令淡笑道,“西越呆腻了便过来散散心,怎想到有缘遇见几位恩公。”他柔笑的眼中恍若暖泉看得身边人一阵呆愣。
“方才我们好像看见了孟公子,他也来此地了吗?”
他微微收拢眉心,拉紧自己的长裘,“怎会?他应当在淮州才是。如令现下还有事,否则定要与几位恩公小酌几杯,还恕如令少陪了。”
甘青司摆首道,“我们只是途经此地罢了,曲公子不必挂牵。”
曲如令犹豫之色不少,像是暗自伤怀什么,又道,“还望几位恩公保重。”
“曲公子也是。”
曲如令深深看了席若白一眼,躬身施礼后朝前离去。
席若白见此微皱眉头,问道,“夙冶,我总觉得有事。”
“是,无浪兄你们先去找歇脚的地儿,我和听欢去看看吧。”
甘青司说完,江溢也饶不放心,“若是有事就放信号弹,你伤还没好,可别去捣乱,若儿你可得把他看紧点。”
“是,师兄。”席若白偷笑看了甘青司一眼,对方鼓气愣是没说话。
两人往前赶时,早已不见孟止和曲如令身影,见席若白嘴皮干燥得紧,甘青司二话不说就跑去找茶肆,等倒上一杯暖和的热茶,也不见他的担忧退却。
“听欢,待会找人打听打听必定会有消息的。”
“嗯。”
热闹非凡的茶肆人来人往,文人骚客不少,就是些江湖浪荡子也挤满了这风景引人处偷闲。
“诶,你们说今儿个谁会把那头牌给买下来?”
“难说,这段时间从金华四市跑来的人多不胜数,加上其他几国慕名而来的都不知多少呢。”
“也是奇了怪了,一个不知陪了多少人的鸭儿还这么多人追捧,真是世风日下。”
“你可别说那风凉话,能让公子榜第四的曲如令陪一晚你不要?”
“是啊,我得见过一回,他那模样就是对上一眼你腿都能软了,可别说那便宜话,就你这家底,赔光都摸不到人家小手!”
“这才是春宵一夜值千金呐。”
“早闻他才气过人,屈身不夜欢,后来退了这烟花之地,我还以为他有些傲骨,可曾想又回来靠着男人过活,送我我都不要。”
“呵,不过一个小倌,你还盼望着他有什么傲骨。”
“他不靠男人活还能靠女人吗?就他那样子?除了取悦男人他还会什么?”
嗤笑的人脸上露出猥亵之意,附和之言也愈渐不入耳,一道剑影直飞入木,对面笑谈的人吓得个个呆愣。
就见对桌一人慢吞吞朝他们来,“莫让你们的嘴脏了他。”甘青司说完握上剑柄。
“你你你,怎么?还不许人说了?”
甘青司阴沉一笑,“你们是人吗?”
一句话堵得几人气得不轻,骂道,“你这么为他说话,还不是冲着他而来?不都是男人,你装什么?”
席若白踩着不急的步子走到甘青司旁边,风雅之姿直把人看呆,“可惜你们此生投了人道妄喙人言,来世不若去畜生道何如?”
大家看那清冽之笑中的摄人不敢再言,各自移开眼慌忙找事做,没再提半句曲如令的事。
甘青司一剑放在桌上十分悠闲看向几人,“有个事还想请问几位男人。”
那厢吓得不轻,吞吞吐吐道,“还有什么?我们都没说了啊。”
“曲公子在哪?”
“那小——不,曲公子今夜在醉君怀开价。”
开价便是花楼之中将姑娘公子明码标价,众人以开价竞拍起底,价高者得其终身契,从此为妻为妾,为奴为婢皆由价高者定。开价历来都是王公贵族商贾富贵的游戏,脱出花楼这个火坑又跳入另一个罢了。
两人听完便赶往醉君怀,曲如令本是闻名三国中人,前来看热闹的人早已将醉君怀外堵得挨肩擦背。
气派门楼之下一立方桌,一排虎背熊腰大汉围守,椅子上一巧笑男子玉手接过入门之人递去的银两也不忘抛个媚眼。甘青司和席若白好不容易出了人群就被拦下,男子笑道,“哟,这般俊俏的公子也是为了如令而来,云溪真是难过。”
“怎么进去?”甘青司问道。
见对方不与自己调笑,云溪也没了兴致,道,“进门一人五两,雅座再付五两,雅间再加五两。”
一两银子都够普通人家生活许久,这入个门都要五两,可把甘青司愣在当场,“小哥,你们当这银子是地上一把抓的石头不成?”
“公子莫不是付不起?若是没有,陪陪云溪,我倒是有法子让你进去。这买卖公子可要?”
一只手把钱袋放在桌上,淡道,“不必。”
甘青司见席若白这么直截了当也是很惊吓,可云溪倒是有眼色的拿起钱袋细数,“可惜了,但夺人所爱也不是云溪作为,还请两位公子里边一楼请。”
“多谢。”席若白说完就拉着甘青司往里走。
进去后人也是不少,甘青司可算是明白一楼是个什么意思,说白了就是站票,四方阶梯直入二楼,可不得把脖子抬断。舞台北方空无一人,三方早已围满,他们便站在入口处不远的台柱边,省得和人碰撞。
“听欢,你可是把银子花光了?”
席若白点头不语。
“你让我和他杀杀价多好,五两一个人太黑心了些。”
“不可。”
“为何不可?”
席若白又沉默,不动声色握上甘青司的手,道,“我的。”
甘青司听完笑快到耳根子,一边腻到席若白身上,道,“是你的,谁也拿不走。”
“嗯。”席若白也淡笑回他。
突地铜锣一响,全场寂静,接着落花飞舞而下,甜腻声音道,“有请曲公子。”
众人屏息,只见阶梯另一端缓缓走上抱琴之人,他墨发披肩,素白纱衣也遮不去满身风华,他眼光淡色直直看向对面二楼雅间,而后徐徐偏身行了一礼落座琴席。
手轻轻按在琴弦,他道,“如令今日有一曲请君听,从此再无曲如令。”
百花缭乱下本是唯美容颜,可曲如令身上哀色却徒增几分寡淡,让人更是晓愁。
他提唇一笑,花容失色,皓齿明眸,前奏悠长若情意不绝,凄凄在人心。
小城烟雪染我青发盘玉梳
遥想年少二人三尺未束
铜绿锁旧故 青泥踏石板路
郎骑竹马来 旧梦我也赴
为君落红妆 九转千曲指破骨
红尘阑干过 沧海只一粟
犹记你许我笑靥欢 我却顾你眼眸思误
怎知情本捉弄 累我心难渡
若君早悉我相思
又何必任其肆意痛
君不过无意 我不过成疯
本一人央浼何来有情难终
我也曾看你红烛招摇合宴欢
与君对饮二人三影望情断
新人连理枝 独你笑醉我叹
前尘若梦回 荒唐我也敢
为君描素颜 不夜眠就不夜欢
一拜前缘短 二拜再遇难
盼君如意言不由衷 与君齐眉才是愿终
何患人生苦短 余亦再无憾
且容扶摇扫凉秋
宁葬黄土再无人候
青阳复朱律 凄辰复九冬
我负今生伤情来世君当负
曲未断,泪无尽,曲如令仍在笑,可双眼哀怨正应了最后一句君当负,谁也不知这曲他是怀着如何的心情才将一字字落在宣纸,又是如何将所有埋怨全部放入曲中倾泻。唯有他最后目及的人,与他一同落了泪。
曲终,琴案前朱颜悲戚得令人怜惜,耳边是飞涨的高价他也不为所动。
他突地开口,“你早知我意可对?”
所有人都被这话问得不明所以,就听得一声,“是。”答话人也是哭腔。
“为何?”
“因你是妓子。”
曲如令笑着埋下头,他身形不稳地站起,昂首看向对面,“曲如令谢过公子不瞒之恩,愿公子来世……无一而终。”
久久的沉静后,对方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