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还在晃动,而空中还萦绕着少女的声音:“哥哥,我叫妍妍……”

我也站起身来,拄了双拐,尾着众人,朝喧闹声声,吵嚷麻麻的门诊部走去,还未走到近前,那激烈的争吵声便传了过来,夹杂着一个妇人的哀嚎,一个男人粗犷的粗口,充溢着我的耳朵。

门诊部门前,正围了一群人,有不少病人也从病房探出身子来看,我走近,透过人群张望着,只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正嚎啕大哭,一边紧紧地拽住小高的白大褂,声嘶力竭地叫道:“你赔我女儿,你赔我女儿!……”一个胖胖的男子也在一边,绾了袖子,围着小高耀武扬威,那样子似乎要把小高一顿猛揍。小高显得很冷静,一脸和气,心平气和地在说着什么,可是他的声音被掩盖在了妇人的哭声和男人的吵嚷声里,根本没有谁听得清楚。

其他几个医务人员正在跟几个家属模样的人在交涉,双方都很不友好,眼看是要动手的了,形势可谓一触即发。

再看旁边的地上,放着一副简易的担架,担架上白布盖着,鼓鼓囊囊的显然盖了一个人。

看来,是出了医疗事故还是怎的?想来死了人,家属不依不饶,正在交涉呢。这样的事情几乎在每个医院都有上演,谁都不怨,有话不是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生命如灯,灯灭万事消,谁也没奈何。但是做亲人的,都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难免冲动,与医院发生纠纷就不奇怪了。

小高被那妇人揪住衣角,推推搡搡,一个趔趄差点坐到地上,但是还是一脸和泰,说:“周太太,你听我说,你女儿送到我们医院,就已经停止了呼吸,我们医生虽然有救死扶伤的天职,却也无力回天了,望你节哀……”

妇人不接受小高的解释,一边鬼哭狼嚎般哭闹,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让人揪心,一边推着小高:“你胡说,我女儿来的时候还精神得很,是你把她医死的,你得赔我女儿……”

胖男人大概是妇人的老公,也在旁边气冲冲地:“没错,送进你们医院,就应该你们付全责,这事,咱们没完!”

一个护士比手划脚地说:“你们做家属的应该冷静地想想,发生这样的事情难道不是你们的责任吗?如果你们及时送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

我悄悄问旁边一个看热闹的病人家属:“这事怎么回事呀?”

那人瞧瞧吵得不可开交的医生和家属,说:“唉,造孽哟,一个还在读初三的女学生,居然怀了孕,又没人知道,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晕倒在女厕所里,下体大出血,疑是难产,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女生和婴儿都没保住,家属把责任全部推到了医院……”

丝毫没有思想准备的我吃了一惊,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事情,一个还在读初中的女生居然怀孕产子,做老师做父母的难道就没有觉察到吗?太让人不可思议了。

发生这样的事情,究竟是谁的错?是女生的错?父母的错?还是老师的错?不是,都不是的,是这个社会的错。社会风气亦如此,让人感到悲哀。难道,我们不应该在问责的时候,反省一下自己吗?

我在这边暗自思忖,那边的情况已逐步升级,小高显然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被这样子疯了般的妇人折腾,确实不好受,只听他扭头喊了一声:“保安!把这些无理取闹的人给我轰出去!”

一声令下,七八个早已摩拳擦掌的保安冲了过来,手上提着电警棍,那几个家属也不甘示弱,一时间热闹极了,眼看就要开打。

“住手!”一声暴喝。

没错,这一声暴喝正是我发出来的。声音洪亮,可震四野,在场诸位,无不为之动容。在这之前,我居然不知道,我竟然有如此响亮的一副嗓子呢。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诧异地望着我。

小高向我投来感激而敬佩的目光,说:”庆钧,没事,你就别插手,我自己的事儿能摆平。”

而家属群里有人看到我只不过是一个住院的拄着拐的病人,显然看不顺眼,说:“哟呵,你以为你谁呀?”

“诸位。”我挪了挪拐,把身子撑得笔直,朗声说:“事已至此,你们这样争论下去有意思吗?何不坐下来平心静气的谈谈。逝者已矣,大家如此过激,只会让逝者无法安心。”

那妇人望了望我,哭说:“我的妍妍呀,我苦命的女儿呀,呜呜呜……”

什么?我心里蓦地一惊,妍妍?脑海里又响起那萦绕空气里的声音“哥哥,我叫妍妍……”,眼前浮现起那个在秋千上荡来荡去的青纯少女来。

“是她?”我木然想到,原来,我今天又撞见鬼了。难怪那少女跟我说的话很是奇怪,现在想想,她当时的心里充满了愧疚、不舍,同时也能看出她的悔悟,可怜的女孩子,就这样的去了,她跟我说那些话,难道是要我帮她传达什么吗?

那个胖男人握着拳头,瞪着血红的双眼,朝我一步步走过来:“小子,你说什么?”

我脱口说:“你是妍妍的爸爸?”

胖男人诧异说:“唔?你怎么知道妍妍?”

我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当然不便说什么,只好对他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胖男人突然咆哮起来:“我知道了,你一定就是那个畜生,一定是你糟蹋了妍妍对不对?妍妍落得今天的下场,一定是你亲手造成的,我今天就要打死你,给我女儿报仇!”说完,挥舞着拳头朝我冲过来,幸好斜刺里立刻冲出来两个保安,挡在了我的前面,架住了他。

我被胖男人突然的举动吓着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缓了好一会,才明白他是误会我了,以为我是他女儿肚中婴儿的爸爸,于是我连忙解释:“你千万别误会,我根本就没对你女儿做什么,请你相信我。”

我越是这样说,越就没有人相信我,妇人又哀嚎起来:“做人要讲良心的哇,良心有木有?你的良心狗叼走……我就这样一个女儿,被你害了,你还她的命来……”

妇人一边哭着,一边放开纠缠住小高的手,朝我扑了过来。我见势不好,赶紧拄了拐,一瘸一拐地往后面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