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二妞同关在禁闭室的女子叫何小穗,不过她还有个花名,叫婉玲,她是这里的老人了,比二妞大四岁,这次是犯了些事才被刘姐关进来的。
“花名是这里的女子都要有的,吴娘子的客人精贵着呢,咱们那些本名会污了客人的耳。”何小穗这么说着。
二妞又抿嘴,朝着何小穗说话的地方看去,犹豫了一会才小声说:“我倒觉得花名倒挺好听。”
何小穗嗤笑了一声:“倒真看不出来你是这样的人。”低头想了一会,又问,“你知不知道这个院子里的姑娘都是干什么的?”
二妞摇了摇头——她是真不知道,但也能猜出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了。
何小穗说了一句难怪,却似乎并不打算多做解释,继续问起了其他:“那你呢,你又叫什么?”
二妞有些泄气,不过这次她不打算骗人,老老实实地回答着:“大名叫景欢,不过我上面有个姐姐,家里人便只叫我二妞。”
听了这话何小穗似乎有些笑意:“倒没想到你还有大名。”
二妞点点头:“大名是先生取的。”说到这又仿佛十分委屈,“先生本是个十分博学的人,怎么却给我起了这样的名字呢?”
“这名字有什么不好?”
二妞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不好听。”
何小穗又是一声嗤笑:“总比我的好多了,小穗小穗,地里的麦穗,一茬接一茬的,一听就知道是贱命一条。”
二妞不说话了,她心里也是觉得何小穗这个名字并不很好听,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麦穗是食之根本,其实是个很好的名字。她这么想着,便这么说了。何小穗一愣,笑道:“那你这名字不也挺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人这一生所求,不就一个欢字?”
听到这话二妞顿时愣住了,她倒从没想到过这点,如今听何小穗一说,再细一品味,果然觉得自己这个名字好,她心中反复咀嚼几遍后,不由笑了:“何小穗,你可真厉害,这都叫你给想到了。”
“这有什么?不过你刚刚说到先生……难不成是你家请的?”
二妞摇摇头:“是村里的先生,也不知是谁给束脩,总之一直在我们村教课。大概是村长帮忙请的吧。”
“哦……”何小穗点点头,感叹道,“你们先生真好,还能给女娃起大名。”
二妞扁扁嘴:“有些时候很好,但若是功课做不好,就会变得很凶。”
“凶又怎么了,又不是凶你。”
“怎么不是凶我?”二妞立刻委屈起来,“先生对谁都是一样凶的,有次我功课忘做,他还打我板子了呢!”说到这,她自己都觉得手心又疼了起来,不由瑟缩了一下。
何小穗却是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惊叫一声:“你们先生教女子功课?”
二妞讷讷地点点头。
“那男孩子呢?”
二妞有些不知她想问什么,有些不解地回答:“也是先生教啊……”
何小穗又是一愣,但很快就觉得大概男女并不在一起上课,便不多问了,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震惊,好半天才叹道:“竟还有教女子上课的先生。”
女子自然不是不能学,只是那都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干的事,二妞家在农村,竟也能享受到如此待遇,着实让人吃惊了。
二妞却十分不解:“难不成你们这里都不教女子念书?”
“何止不教啊,这件事都不许人提……对了,那你家的活计是谁做呢?”
二妞只觉何小穗越问越奇怪,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回答着:“家里每个人都得干活的,不过父亲母亲不用读书,做的活计便多些,但我每日放学回家就会回去做饭,大妞的针线活好,总帮着母亲缝补衣衫……”
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下去,何小穗竟然也不打断,直到好半天,二妞想着大概都说完了,才意识到何小穗半天不出声了,因眼睛看不见东西,心里总是不踏实,忙问着:“你还在吗?”
何小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屋子就这么大,我又能上哪去?”
二妞腼腆地笑了起来:“谁叫你总不说话呢,只留我一个人说,怪不好意思的。”
何小穗又静了半晌,才轻轻地说:“我不过是惊讶罢了,竟真的有这样的人家,女子也能念书,父母又这样慈爱,就跟做梦似的。”
二妞便回:“我也不知你们这地方与我们那边有何区别,在我们那,所有人家都是这样的。”
“真好……”何小穗轻轻地感叹了一句,又隔了好半晌,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倒不用瞒你,我听到你家这样的境况,实在是羡慕得很,读书我倒是不指望,那是有脑筋的人才干的事,况且我读了也不知道拿来干什么。就想着我要是也有你那样的父母便好了。”
二妞听到这话犹豫一下,小心地问:“你父母待你不好吗?”
“我是被我那老爹卖进来的。”
“卖?”二妞有些听不懂这个字眼。
何小穗只顾着说:“恩……吴娘子干的就是这样的皮肉买卖,有人手里有女孩,长得有些姿色的,便能送来这里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可是他为什么要卖掉你呢?你做错什么事了吗?”
“我做错?”何小穗冷笑,“我每日里跟男人一样下地干活他还嫌不够,总叫着缺钱缺钱,还总说我是赔钱货……不过现在也好,把我卖了得了银子,我们也算两清了。”
二妞听着何小穗这负气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屋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印象中自己家从不会穷成这个样子,即便真的穷得揭不开锅,好歹还有村子里的人接济着,似乎都到不了卖人的地步。想村口那个王大爷瘸了腿,老婆又早几年就走了,没留下一个子嗣,也没法种地,还是村子里的人凑钱给买了几头猪养着,平日里家里做了什么也多少会送过去一些,就这样过着日子。王大爷这样的人可是二妞印象中最穷的人了呢,都还活得好好的。
这么想了一遍,她不由发出一声感叹:“你们宿州实在是太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