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例编修所里,徐平和燕肃静静站着,看着身前的人凝神作画。
稍后一点站着的是蔡襄,一边高成端忙里忙外,准备着各种需要的东西。
作画的是大理寺丞张宗古,善画山水木石,其画的木石大多有冻色而又有雪点缀,夏天挂在室内有寒气袭人的感觉,为此时丹青界的一大名家。
燕肃也善于画山水,不过他偏于文人画,讲究的是意境,有些不太合适。徐平找到燕肃画三司将要出的购物券,他便推荐了张宗古来。
画完最后一笔,张宗古把笔放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转身道:“待制,不知这画的可还满意?”
徐平对画不怎么懂,探身看了看,只觉得挺生动的,便看身边的燕肃。
燕肃低头看了好大一会,直起身道:“这画要复刻到铜板上,线条便不能繁复,但又要有特别的韵味,着实不易。依我看来,画成如此已经是难得了。”
徐平点头道:“燕待制说得有道理,稍后向铜板复刻的时候还要麻烦两位。”
说完,转身对站在一边的蔡襄道:“君谟,这一张是当一贯足。”
蔡襄拱手,走到桌前,饱蘸了墨,在张宗古的画上写了面额。
写完了,徐平走上前看了看,连连点头。字画都是名家,一般人是复制不来了。用纸券最怕的就是有人造假,鱼目混珠,完全让人做不到是不可能的,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加大制假的难度。一是增加了造假券的成本,再一个缩小了有这种能力的目标人群,真要是出了假券,查也好查。
雕版印刷也有画,但那靠的是匠人,天生就有一种匠气,同行的人也好仿制。川峡四路行交子,用的是两色印刷,特制的印,上面也有房屋人物的图画。因为发行的地域有限制,造假并不严重,但也绝不是没有。
防止假币最好的办法是分界,越是防伪能力有限每界的年数就越少,防伪能力越强则每界的时间就可以拉长。这也是现在交子所采用的办法,三年一界,到期必须更换,不可以跨界使用。在徐平前世就是货币的版别,每过几十年,旧版货币会被废止,但那样做的主要目的已经不是防伪了,更多是经济和技术上的原因。
三司购物券因为主要是在京城使用,又带有试验的性质,第一界的年限徐平定得很短,只有两年。开始使用的时间是景祐元年五月,满两年之后废止,或者换新券,或者换钱,根据第一界纸券的使用情况而定。
写完画完,高成端命杂吏端了茶水上来,几人坐下休息。
燕肃喝了口茶,对徐平道:“徐待制,三司的铺子一旦行用这这券,京城里面的铜钱岂不是会更多地进入三司?市面上其他的商铺生意可是不好做了啊。”
“这种事情确实有可能发生,不过官员公吏的各种折支慢慢废掉,铜钱也不会留在三司的库里。钱哪,只有从你手倒我手,不断地买来卖去才有用。所以说,一个地方的商业繁荣不繁荣,不能光看市面上有多铜钱,还要看这些铜钱一看倒换多少次。把民间的铜钱收到三司里,不是为了敛财,而是让这钱更快地流动起来。”
听了徐平的话,燕肃笑道:“徐待制说的有道理,老夫就是随口一问,这些事情自然还是你在三司最清楚。”
正在这时,高成端拿了两张印好的纸券进来,交给徐平:“副使,这是前两天制的五十文足的纸券,已经印了样本出来,请副使过目。”
铜版印出来的山水画有些硬朗,墨是特别调制出来的油墨,并不是黑色,而是现在少见的青黛色,这也是防伪的措施。
徐平看过,见没有什么破绽,便交给燕肃,让他过目。
燕肃看过,叹了口气道:“到底是印出来的,总是少些神韵。”
其他人听了便一起笑:“纸券是印品,怎么会有神韵在上面!”
燕肃道:“无论如何画,印出来的总是少些风采,倒是蔡君谟的字极为传神,虽然少了些精神,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出自他的手笔。”
蔡襄拱手:“燕待制过眷了,字写在这上面,实际还是匠气居多。”
让蔡襄来写纸券上的字,开始他是拒绝的,给多少润笔都不干,这是原则问题。在他的心里,自己的字是艺术品,是有风骨的,怎么能够印在阿堵物上!别说是三司,当年刘太后在的时候,让他给宫里的屏风题字他都拒绝,拖来拖去不了了之。
最后徐平是用公事的名义,还跟他说了无数国家财政的大道理,才勉强把他请了过来。尽管答应,还是要求只写字,不在上面题自己的名字。
最后纸券到了张宗古手上,他左看右看,最后叹了口气:“这画我怎么看,都认不出来是我画的。学画数十年,从来没有画过这种样子的。”
众人一起笑,燕肃道:“自然是与你平时的画不像,你手里的那张不过是五十文,怎么可能买到你的一张画?”
张宗古拿着纸券在手里捊了捊,突然问道:“若是我收了这张纸券,是不是过些日子就可以到三司的铺子里买五十文的货物?”
高成端道:“自然不行,若是发出去,还要加印。不但有三司的印,还要有库务司和开封府的印,缺一不可。全部盖齐,要近十枚印呢!”
“那便有些可惜了!”张宗古摇了摇头。
徐平道:“可惜什么,等到了发券的日子,在座的诸位,三司每人都送五十贯的纸券,尽可以到铺子里买中意的东西。”
张宗古拱手:“如此便谢过副使了。”
燕肃和蔡襄两人只是微露笑容,显然对这五十贯并不怎么动心。燕肃是高官,自己又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画技,随便一幅画也能卖个百十贯,五十贯当然不放在眼里。蔡襄则是出身大族,自己的字也格外值钱,更重要的是他根本就不怎么看重钱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