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蜀交界的崇山峻岭之间,有着一座与众不同的绿林山寨。之所以说这山寨与众不同,是因为自这座山寨建立以来,从未有过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恶行,甚至从未见人迈出寨门,可说是盗匪中的异类。不过在周边各村的村民之间,却零星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这座山寨的寨主神通广大,是位跺一跺脚,神州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是以村民们都对这山寨充满了敬畏,常常上门送些山珍野味,以示归附之意,这山寨中人倒也来者不拒,将村民礼物收下,客套几句。之后继续紧闭大门,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不过这日清晨,山寨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位白袍白帽男子穿过薄薄的雾气,踏着险峻的山路,来到了寨门之前,以极有规律的手法,重重地敲响了寨门。
高亢的响声划破了山间的宁静,惊得树上鸟雀纷纷飞起,但那山寨依旧死气沉沉,毫无反应。过了许久许久,那寨门才开了一条缝,一位幼童冒出头来,道:“无先生,大当家说了,你办事不力,他不想见你。”
这名白袍男子正是戴上无角蛑面具的萧贱,他冷冷说道:“大当家这是要翻脸不认人了?我九头蚰蜒为了大当家所派差事,尽心尽力,舍生忘死,陆续填了八条人命进去。这笔账可不是他想赖就能赖得掉的。”
那幼童道:“大当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不见,就是不见,你如再在此纠缠,莫怪大当家将你拿去喂猴。”说罢,头往回一缩,便要关门。
萧贱倏忽一脚,将大门踹开,那幼童向后急退,躲过了门板的冲击。萧贱大声道:“他娘的,张献忠,你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何等落魄处境。你被左良玉赶得东奔西跑,被秦良玉堵住不敢进川,现下竟敢欺负到我九头蚰蜒头上。老子便算只有一人,也能将你这破寨子拆了,你信不信?”
他话音刚落,忽然四周建筑屋顶、阳台、窗户、门缝处凭空冒出无数人影,皆张弓搭箭,蓄势待发,将萧贱牢牢锁定。同时马蹄声响,数十名彪悍骑兵自前方狂奔而来,及至萧贱身前,数十匹马同时停住脚步,动作整齐划一,时机分毫不差。
马上骑兵为首一人喝道:“无角蛑,此乃八大王营帐,岂能容你撒野?你要明白,此事是你有负八大王所托,而非八大王对你不住。我军在秦良玉军中设有探子,知道那杨天辰女儿已然顺利通过剑阁,前往成都。而你竟失手被擒,实是无能之极,居然还有脸回来。八大王不将你治罪,已是宽宏大量了。”
萧贱挺胸道:“蒲忠心,这儿还轮不到你这个狗腿子说话,你叫八大王出来,我与他当面对质,看看到底是孰是孰非。”
蒲忠心双目寒光闪烁,不发一语,缓缓抬手,道:“放箭。”
他刚一说完,便听无数弓弦弹响之声发出,数百支利箭划过长空,直向萧贱射去。
萧贱向后一翻,退开数丈,躲过箭雨,站地冷笑道:“来的好,我倒要见见你们这些残兵败将有何能耐!”说罢,他身形如风,疾向蒲忠心掠去。
他精通武当心法,是以虽未用阴阳雷亟,但依旧速度惊人,满拟弓手绝来不及再次射箭。但谁知身形甫动,耳边立时弓弦声响,箭雨再度袭来。他猝不及防,被数箭擦过脸颊,不由大惊,急忙跃在空中,使出“铁板桥”功夫,身形平躺,形如一座窄桥,这才堪堪避开要害,不过仍有数箭射中他的肩头。萧贱惨叫一声,向地面坠落。
他身子距地面还有数寸,蒲忠心已骑马奔至他跟前,用力一挥,抛出数个套索,向萧贱脖子卷来,计算精准,仿佛与弓手有无数次配合一般。
萧贱哪能中招?双手如电,瞬间将套索尽数收入怀中,随即奋力一拉,打算将蒲忠心拉下马来。谁知巨力发出,绳索那端竟空空如也。正惊诧间,忽见又有数道绳索自四面八方飞至,此时正是他旧力初消,新力未生之际,根本腾不出手来。眼看便要被那套索缚住,他骤然大喝一声,身边出现一柄金色长剑,在半空一拧一转,如同一道金色圆盘,登时将套索尽数斩断。
这数下交手皆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待绳索尽断,他才堪堪落地。随即他环顾四周,发现周身已有数柄长戟顶着自己,稍有反抗,只怕便是开膛破肚的下场。
他毫无惧色,手负身后,不急不慢地说道:“蒲忠心,没想到你这批弓手本事还不错,居然会连珠箭的功夫,而且颇有准头,倒令我有些刮目相看了。”
蒲忠心哼了一声,道:“我天王军还没落魄到要你无角蛑看得起的地步。”
萧贱毫不在意,继续道:“你手下骑兵也有两把刷子,刚才那攻势层层叠叠,一浪接一浪,令人防不胜防,要不是我功夫高深,只怕要着了你的道儿。”
蒲忠心哈哈大笑,道:“你现下枪刃加身,无半点反抗之能,居然还说如此大话,当真令人笑掉大牙。”
萧贱淡淡道:“无妨,你叫他们刺下去好了,反正一命换一命,我无角蛑能拖你蒲统领一起走,怎么也不算吃亏,是不是?”
蒲忠心心下一惊,刚想四下打量,忽觉脖子处凉飕飕的,低头一看。只见一柄幽蓝长剑正贴着自己脖子,散发着慑人光芒。
“无角蛑,你……这是……飞……飞剑?”蒲忠心大骇矍然,结结巴巴地问道。
萧贱点了点头,道:“你既然明白,我也不多费唇舌,另外告诉你一件事,我身上穿着金丝软甲,你手下这些破铜烂铁最多只能给我挠挠痒痒,你如不信,尽管叫他们下手。”
蒲忠心见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生出怯意,忙一抬手,道:“放了无角大侠。”
他手下骑兵极是听话,当即撤去长戟。纵马退后一步,整整齐齐地围在萧贱身旁。
蒲忠心满脸堆笑,道:“那个……无角大侠,我跟您开玩笑呢,您看……不如您撤去飞剑……我带您老人家去见八大王,您意下如何?”
萧贱摇了摇头,道:“你们天王军以出尔反尔著称,名声可不怎么样,我怎敢轻信于你?这样吧,你一个人领我前去,见着了张献忠,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张献忠所率部队曾数次被明军逼得走投无路,每次均表示诚心投降,但甫一出包围圈,便即刻造反,全无诚信可言。江湖有言道:“皇帝开口,千金难换。献忠投降,放.屁.拉.屎。”
蒲忠心见诡计被他识破,登时脸上变色,还想继续忽悠,忽听身后脚步重重,一个洪亮笑声传来,道:“无角蛑,你可太看不起我天王军啦!我张献忠虽然不才,但绝不坑害江湖同道。蒲将军为人能干,就是胆子小了些,你如将他吓出病来,我可要你赔我。”
萧贱心道:“你当年抓我义兄张智难的时候与他还是一条船上的呢,当真说话如同放.屁一般,臭不可闻。”当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哥哥,好久不见啦!你我许久未见,我特地来看看你,你竟派了这么多人欢迎我,当真令我受宠若惊。”
张献忠面现尴尬,挥了挥手,那些骑兵弓手登时散去,仅仅留下他身后数名将官。萧贱体察入微,发现这些将官皆呼吸悠长,心跳有力,无一不是江湖中有数的高手。
萧贱心念一动,一金一蓝两柄长剑也随之散去。他跨出两步,走到张献忠面前,道:“老哥哥,老弟我把你委托的事搞砸啦,特来负荆请罪,谁知你这帮手下误会了我的来意,闹了这么多事情出来,他们脑子当真……那个……有些不太灵光。”
开门幼童及蒲忠心皆心中暗骂:“还不是你口口声声说兄弟死了,要和八大王算账,现下居然将事情全推到我们头上,当真卑鄙无耻。”
张献忠极是热情,一把搂住萧贱,与他勾肩搭背,道:“这些小事,理他做甚,我天王军要夺取天下,以后还要多多仰仗老弟的九头蚰蜒呢!走走走,你我久别重逢,这便去喝上几杯,一醉方休。”
萧贱也不推辞,与张献忠搂搂抱抱,摇摇晃晃地向山寨深处走去。
张献忠将他领入一栋大屋,命人摆下酒席,点上香烛,安排众人入座完毕。随即叫丫鬟在自己及萧贱杯中倒满酒水,道:“无角老弟,你舟车劳顿,我这一杯酒先敬你。我干了,你随意。”说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萧贱毫不示弱,也是一仰脖子,将酒喝得涓滴不剩。张献忠见状,领头喝起彩来,他手下那些将领也纷纷效仿,热烈鼓噪。
张献忠忽而面露沉重之色,道:“无角老弟,我听说你那几个兄弟皆于此行之中丧生,可是我消息有误?”
萧贱摇了摇头,叹气道:“生死由命,我们本已捉住杨氏双姝,谁知却遇上了罕见罕闻的怪物,以致功亏一篑,我侥幸逃生,但我那几个兄弟却……”说到此处,他声音哽咽,难以为继。
这倒并非萧贱有意作伪,他身为无角蛑期间的确与这几名义兄情谊深厚。不过自他取回真灵,已是情感淡薄,此刻虽有悲伤,但也只是一时感怀,即刻便平静如初。
张献忠奇道:“老弟你武功已是江湖绝顶,更有何种怪物能凌驾于你?”
萧贱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自己在万妖之窟中所见所闻尽数讲了出来,他深知张献忠多疑,是以将细节处描述得活灵活现,但却略过了自己三灵合一等重大变故。说到白起武功,他更是毫无虚言,将其神通一五一十尽数道出,只听的在座众人尽皆面色苍白,瑟瑟发抖,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张献忠曾见识过张智难那鬼魅般的身手,知道世上原有此等怪物,是以对萧贱所言深信不疑,待得萧贱说完,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萧贱肩膀,道:“无角老弟,亏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