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卯时。
李饭桶与张酒囊依照百户安排,前去牢房接替自己轮岗的同僚。
此时天色晦暗,北风呼啸,军营内本少有声息,在狂风怒号之下更是显得萧索。两人忍着苦寒,情绪低落,一步一步向着那漆黑一片的牢房走去,准备迎接长达一天的孤苦煎熬。
两人渐渐接近了那黑牢,心中微觉奇怪,只因按理来说,牢内关着犯人,应有烛火照耀,但两人眼前却是昏暗无光,同时牢内寂寥无声,竟似无半分生人气息。
“王傻蛋!刘笨鸟!出来换岗啦!”李饭桶定住脚步,扯开嗓子高喊道。
黑牢依旧沉默如昔,黑黢黢的门洞,仿佛一张深不见底的大口,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张酒囊动了动鼻翼,忽然惊慌地瞪大了眼睛,颤声道:“李大哥……有、有血腥气!”
李饭桶心下忐忑,急忙用力嗅了嗅,果然一股淡淡的血气自鼻腔延伸开来,使得大脑一阵骚动,旋即心底涌出三个字:“有危险!”
“唰唰”两声,张李久兵成良将,当下稳住心神,同时拔出长剑,弓身猫腰,向着牢门缓缓挪步。
张酒囊行至牢门一侧,向着李饭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掩护自己。紧接着张酒囊一个侧身,转进了牢门,大喝一声:“何方宵小!出来受死!”
但他还未看清眼前情况,一个高大身影便直直向他扑至,“蓬”的一声,将他扑倒在地,跌出了门外。守在一旁的李饭桶见状不及细想,长剑斩出,“扑”的一声,长剑入肉,如中败革。
张酒囊吓得面如土色,急忙将身上之人推开,那人仰面躺倒,李饭桶凑上前去一看,只见此人正是黑牢守卫王傻蛋。
“你……你杀了他?”张酒囊瑟瑟发抖着说道。
“胡……胡说!”李饭桶惶恐异常,细细上前查看,摸索了半天,这才说道:“你看他身上冰冷,肌肉僵硬,而且我那一剑并未见血,说明他早就死了。”
两人面面相觑,不再理会死去的王傻蛋,缓缓迈进门去,张酒囊取出火折,用力一抖,登时一朵明亮的火花闪出,将牢房照得透亮。
只见一人侧身而躺,双目圆睁,身子僵硬,皮肤青紫,正是另一守卫刘笨猫。瞧这情形,他死去也有好些时候了。
两人目瞪口呆,端详了半晌,缓缓将目光移向牢笼,这一瞧之下,两人更是惊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约而同地大声叫道:“无角蛑杀人逃狱啦!”声音凄厉,登时将军中平静撕了个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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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帐之中,秦良玉铁青着脸,看着眼前两具尸体,咬牙说道:“这无角蛑恶贯满盈,我迟早要将他碎尸万段。”
杨龙儿与杨襄儿站在一旁,看着两名士兵僵硬的尸体,心中为无角蛑狠辣的手段震惊不已。
“此人果然不是萧哥哥,萧哥哥……他绝不会如此滥杀无辜。”杨襄儿想到,同时暗自庆幸,自己及时远离此人,并未越陷越深。
“秦总兵,这无角蛑武功高强,狡猾多谋,现下我们要与张献忠交战,此人如与张献忠勾结,必为我等心腹大患,此地山路崎岖,他定未逃远,不如派我率大军搜山,务必要将他诛杀。”秦良玉身旁走出一人,朗声说道。
此人身形英挺,眉目俊朗,正是秦良玉手下两大高手之一,峨嵋派剑侠吕玉郎。
秦良玉不答,目光投向她手下另一位高手,迦楼罗寺武僧蒲希,眼中显出征询之意。
蒲希双手合十,微微一揖,道:“秦施主,老衲与吕施主一般心思,此二人被杀之手法甚是寻常,乃是以利剑穿心而过。但这二人竟未有半分察觉,可见无角蛑敛息之法已至极高境界,如两军对垒之时用于阵前刺杀,那对秦施主不利至极。务必将将之尽早除去,方绝后患。”
秦良玉闻言,皱起眉头,不发一语,目光再次转向左良玉。
左良玉沉吟片刻,抬头道:“依本官之意,这无角蛑虽在外界传闻中乃是无恶不作之人,但据我这两位小侄女所言,却迹近亦正亦邪。且凭他武功,杀人并无需用剑,我看此事说不定另有蹊跷,还需谨慎行事。”
秦良玉“哼”了一声,道:“你们三人要么胆小,要么迂腐,当真不合我脾胃。”说罢,她转过身子,面向左良玉道:“左总兵,这无角蛑杀人逃狱,证据确凿,哪里还需要替他辩驳?他虽无需用剑,但他可能尚有同伙,里应外合,方能逃走。你这想法似乎面面俱到,但其实瞻头顾尾,拖泥带水之至。”
“可是依秦总兵治军之能,那同伙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劫狱……”左良玉还待争辩,秦良玉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转向吕玉郎及蒲希道:“想我戎马一生,打得张献忠东躲西藏,全无还手之力。又何需惧怕一小小无角蛑?他逃去便罢,假如还敢来行刺杀之举,我定要叫他有来无回。这搜山之举劳民伤财,为了一小小逃犯毫无必要。”
吕玉郎及蒲希对望一眼,同时单膝跪倒,道:“还请秦总兵三思。”
秦良玉道:“我心意已决,无需多言。”接着提气喝道:“传我令去,将死去二人尸首埋去,其余军中事务一切如常,切勿慌乱,莫让敌人小瞧了咱们。”
吕玉郎及蒲希无奈,只好说道:“末将领命。”紧接着诸将领纷纷离帐,各自处置诸般军务。
秦良玉下令完毕,眼望龙襄二女,道:“二位,军中不养闲人,如二位当真有急事在身,可自行离去。我相信左将军定会做好一应安排。”说罢,红麾一拂,大步向帐外走去。
左良玉听秦良玉指桑骂槐,明着相劝龙襄二人,实则在对自己发出逐客令,心下恼怒,于是向着龙襄二人一拱手,道:“两位侄女,你们叫上郭少侠及李少侠,随我左军即刻出发,前往成都,好过在此受这婆娘闲气。”
龙襄二人也觉得秦良玉过于武断,当即应承了左良玉。左良玉性子耿直,说走就走,立马回了左军,收拾辎重,集合军队,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杨龙儿,杨襄儿,李季栖,郭树临四人背好行囊,加入了左军行列。一行两千人的队伍迈动步伐,浩浩荡荡地从剑门关开出,向着成都进发。
四川山麓起伏,行军极难,但左军军性坚韧,军纪严明,在这山峦之间行军奇速,过得十余日,便出了川北丘陵,来到成都平原之上。一路上甚是顺利,在大军护卫之下,莫说是盗匪,便是寻常走兽也不敢轻易靠近,是以龙襄双姝总算得以安稳度日,游山玩水,煞是惬意。
随着左军进驻成都,左良玉将杨龙儿等四人叫至跟前,道:“二位侄女,两位少侠,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军尚有要务,要在成都布防,以防张献忠偷袭,故而只能将你四人送至此处。你等只消往南直走,便能到达乐山金口峡谷,那血龙门总部隐藏其中,我至今不知其所在。唯有祝你们马到功成,将那令狐九剑劝降朝廷。”
跟着左良玉抬手一招,三名身着青蓝云褂的男子出现在身边,左良玉向杨龙儿等四人引荐道:“四位贤侄,这三位侠士乃是大大有名的青藏三鹰,武功之高,当不在你爹爹之下。我与他们三人交好,故委托他们在此去途中相随,保你们路上顺利。”
杨龙儿等四人本有些担心张献忠派人拦截,听左良玉如此安排自是大喜,当即向左良玉深深一拜,道:“谢左叔叔相助,我等定不负所望,劝服令狐师兄弃暗投明。”
之后诸人又相叙少顷,杨龙儿等四人终于依依不舍,在青藏三鹰的护卫之下,纵马离去。
在数里外的山丘之上,一双狡黠的眼睛始终牢牢盯着杨龙儿四人,见四人离成都越来越远,眼睛主人露出一丝诡异笑容,伸手摘下一片树叶,随手一捏,树叶化作千万绿粉,随风扩散,继而低语道:“准备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