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进, 离林沐出行进入倒计时几天, 林家这几日的氛围都不大对劲儿。林黛玉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有些奇怪, 对她而言,这一年多来,她已经完全融入这个家了,叔叔就像是她心中那盏灯,指引着她往前走。这猛然要离开一段时间, 她总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不过在秦暮雪的帮助下,林黛玉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开始学会调节心情。其实有一件事情是她必须学着去面对的, 那就是战鹰本来就是海盗出身,如今林沐不过是镀了层金子, 本质并没有改变。只要林黛玉一日仍在林家, 她就随时都会面对这种情况, 毕竟,林沐既属于他们,也属于大海。
在战鹰大大小小的各种传说里,有一个说法是所有人都同意的,林沐就是传说中的海之子。他在海上浮沉多年,进了大海就如同蛟龙一般,能够翻云覆雨。当然, 也只有这种受到大海眷顾的人, 才能风雨兼程这么多年, 从未出过事情。
当然, 对于林沐而言,出海并没什么,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也学会让自己过得舒坦些。不过为了让林黛玉安心些,也给家人一个依靠,他还是特意给杜若去信,让他赶回来主持大局,细细安排好家里的大大小小所有事情。甚至,送了不少的稀罕物去了东平王府,打了招呼让他多看顾着些,生怕出事的时候没有外援。
绝对不是林沐多心,而是他总有预感,这次的事情不会太简单。到时候他远在天边,若是有人要做手脚,他就是鞭长莫及了。
时间过得飞快,离别的情绪渐渐浓烈,在六月里,艳阳高照,码头人头汹涌,可林黛玉顶着烈日与空气中的汗酸味,送自己的叔叔走,“叔叔,且多保重!”她泪目,哽咽着与林沐道别。
今日早晨林黛玉特意早起,换上了男装,带着林峘来送林沐。秦暮雪与龙阙带着帷帽站在后头,静默地看着他们道别。两人都已经跟林沐别过,如今在外头,黏黏腻腻的也不像话,只是眼里的留恋是遮不住的。
边上的林峘已经是两眼泪汪汪了,看着不远处的大船,以及已经准备要登船的叔叔,千言万语都含在嘴里,说不出来。
这一次林沐出行并不是特别张扬,知道的人不多,来送的也都是家里人。常常跟在他身边的人这一次都没打算回去,只有他跟红袖带着战鹰一众旧部,甚是低调。围观的人群里也有些是在观望,林沐相信,他的船上应该也混了好些个奸细,这些都等着他上船后慢慢处理。他给站在不远处的秦闫使了眼色,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后,转身离开。
对于林沐而言,早就已经习惯这种事情,渐渐开始麻木。而一无所觉的林黛玉带着弟弟,挥别了叔叔,回家的路上格外沮丧,马车里一点儿声响都没有。林峘看着姐姐的样子,不敢说话,乖巧地跟着她往家里走。
这几日他向书院请了假,秦暮雪的意思是反正都请了,索性多请几日,在家待到下一次休沐后,再去上学。
林黛玉虽然忙,可叔叔走后,这种繁忙反倒成了舒缓情绪的良药,她带着林峘开始处理家里的事情。红袖原本接着的许多事儿都交接给了她,现在的林黛玉虽然已经历练出来,可红袖还是不放心,也怕累着她。所以,与立芗同辈的几位丫鬟都被留了下来,跟着林黛玉,帮她处理家里的事情。
她带着林峘,一来是让他也了解了解家里的情况,二来,也是想着跟他多待一会儿,这样的时光对于林黛玉而言是相当奢侈的。弟弟在书院进学,回家的时间不多,她正在找对象,想想离出嫁的日子也不是特别远,细算起来,也就是这段时间能好好在一起待着了。
第二日,秦暮雪难得有心情,也来凑热闹。
林黛玉正在见管事儿,商量家里重修的事儿,住了一年多的宅子,有些地方总是觉得不舒服该调整,先前他们去姑苏的时候,便动手休整了林黛玉这处,其他人的倒是还没来得及动。林黛玉想着叔叔婶婶不在,正好可以给他们整整,到时候回来了,味儿也都没了,正好入住。
先前林沐说过,想要一个池子,种些荷花。虽然在院子里修了池子,夏天会多蚊虫,可家里的工匠们也给想了好办法,一个是引活水,二则是种多些驱蚊的花草。
施工的话,总也该有个负责的人,林黛玉原本想让立芗的爹来负责这件事的,后来秦闫说了,他那边会找人看着,于是林黛玉便没有插手选人这件事。而今日,管事是来商量这工程的改进方向,原本定下的样式因为挖掘工程量的问题,需要调整,所以得让林黛玉过目。而林峘也在边上看着,这样的平面图,他还是第一次见呢。
“婶婶,您来得正好,过来瞧瞧呗,给我掌掌眼。”林黛玉招呼着刚刚好走进来的秦暮雪,让她也帮着看。
只是很奇怪的是,她却并没有走进,反而在另一边坐了下来,“你拿主意便是了,放心吧,你选的,你叔叔会喜欢的。”说着,示意身后跟着的丫鬟给她倒了茶,坐着招手,让林峘过来陪她。
只是略微迟疑了一小会儿,林黛玉便反应过来了,有些羞愧地径直跟管事儿说话。说起来,秦暮雪不过是二夫人,平日里她也是如此,不大爱参与这样的事情。
从前林黛玉只觉得她是不爱管这种事,后来才发现,背后大有深意。
林沐有四位夫人,从来都没有人会破例到他的院子去,像是一块禁地,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遵守着这一个规则。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林沐确实按着顺序,或者说,按着天数,在每一位夫人处留宿,从来没有打破过。
而包括红袖在内,四位夫人也从来没有干涉过林沐的私事,包括他院子的所有布置之类的事情。
等打发了管事儿,林黛玉便凑过去看着婶婶跟弟弟聊天。这两日林峘在家待着也没闲着,除了自习功课外,每日要练字,要看书,还要抽时间学习乐器。他选的是箫,书院有先生教,回家了嘛,就只能自己练习了。
秦暮雪对此深有研究,三言两语,就点通了困扰林峘好些日子的问题,恍然大悟后,还很有礼貌地作揖给秦暮雪道谢。林黛玉在边上看着,欣慰极了,她希望弟弟能长成自己期待的样子,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成为像叔叔那样的人。
当然了,秦暮雪不过是兴致来了,她其实不大喜欢这种事情,这会让她想起很多不愿意回想的从前。她更喜欢的是用各种事情填满自己空暇的时间,只有这样,才不会有空去悲春伤秋。
“你叔叔不在,你们也如此懂事儿,当真是让人觉得欣慰呢!”她摸了摸林峘的脑袋,夸赞道,“你素英婶婶刚刚回来,还有杜若叔叔,正好一块儿去外头用饭。听说你秦闫叔叔特意在第一楼定了桌子,你们两个收拾一下,一块儿去吧。”实在不是秦暮雪愿意给他们制造机会,而是按照惯例,得招呼杜若用顿饭,洗风接尘,家里如今不大方便,在外边反而适宜。
张素英并没有赶上送林沐出行,但是她已经习惯了。林沐对她而言,更像是一个靠山,能让她自由自在地过着自己希望的生活,感情嘛,有是有,不大深刻就是了。
杜若当然不仅仅是来帮着管事儿的,更重要的是要坐镇中枢位置,掌管暗地里的这些势力。林沐手上握着的力量不容小觑,他如今离开,时间短的话还没什么,长了恐生变故。杜若的到来,与秦闫双剑合璧,基本上可以说是所向无敌。
林黛玉已经习惯了,出门都爱换上男装,除了方便之外,更重要的是,她有点爱上这种感觉。从前偏安内院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外出走动是件好事情,可如今出来走多了,觉得,能作为一个自由的人,出入各处,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儿,哪怕要为此化妆个把时辰,也在所不惜呢。
灯火通明的酒楼里,林峘跟在林黛玉身后,到处张望,他还是第一次踏进这种地方,新奇不已。
林黛玉与杜若并不是特别熟,在姑苏短短的相处中,不过是累计了点点情份,如今见面,能认出来人罢了。杜若虽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可是对着林黛玉,总是有些气短,大约是因为先前林沐提及的事情罢。
虽然他心里明白,若是自己不愿意,好兄弟绝对不会勉强,可是看着林黛玉时就是会忍不住多想。
在杜若看来,如今的林黛玉正在慢慢往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着,渐渐变成自己喜欢的那种人,这种变化,让他既欣喜又惶恐。感情这种东西也确实不是人为能够控制的,于是,一打照面,问了好之后,杜若忍不住就移开了视线,倒像是心虚一般。
林黛玉有些莫名其妙,这人好像越来越奇怪了,难道她有什么不对?她忍了好久才没有动手摸摸自己的脸,生怕蹭坏了脸上的妆容。
站在林黛玉身边的秦暮雪自然将这一幕都看在眼里,心里头暗暗偷笑,这两人的反应完全是在她的意料之外,这意外的收货让她有些笑颜。张素英与杜若还算是熟悉,见气氛有些不对,便开始转移话题,聊起别的事情。
一行人坐下之后,龙阙便旁若无人地开始发呆,大家也都习惯了,自顾自地说着话。
不知道为何,话题很快便转移到林沐与杜若的关系上,对于秦暮雪而言,这些事情即使她不打听,也会陆陆续续传到耳中,可对于林黛玉而言,却是第一次听说。她跟林峘都是两眼放光地看着张素英,等着她爆料更多关于叔叔的事情。
倒不是他们故意,而是进入林家的时间短,他们虽然也听说了不少事儿,可关于叔叔的,多少遍都不腻。更何况,这一段从前也没人说过。
“你叔叔与我是在海上认识的,当时正好遇上海难,我在海上漂了好几日,都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结果你叔叔出现了。”杜若提起那段岁月,声音里满是感慨,对他而言,重温的是自己的过去,美好,又不那么美好的过去。“天神一样降临,然后救了我,就这样认识了。”当然,后来才发现,这个天神一样的人,其实就是个逗比,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些吐槽的话杜若当然不会说,看着满含期待的林家姐弟,他有些无奈,“然后我就跟他一块儿在银鹰了啊,一直到现在。”
这样简单的叙述当然不能满足林黛玉与林峘的好奇心,见从杜若处实在压榨不出东西了,他们转头改向秦闫。作为一直跟在林沐身边的人,他肯定也知道的不少,问他显然更合适,而且更重要的是,秦闫的口才好,会讲故事,简单的一件小事儿都能讲得跌宕起伏,林家姐弟显然更倾向于听他讲。
被这样看着,谁都不好意思拒绝,于是秦闫只好仔细罗列几件事儿,跟他们说道:“那时候正值海上风暴期,一般人都不会下海的。一位阿拉伯的富商要珍珠,无奈我们只能去珍珠厂给他取,船出了点问题,停了两日,却正好躲过了那个龙卷风,我们再次航行的时候,就捡到了好几个人,其中就包括杜若……”
秦闫回想起来就觉得无比庆幸,若是当初他们没有停那两日,正面遇上龙卷风的也就包括他们的船。到时候别说是救人了,怕是他们自己也等着别人来救了了。
自然不仅仅是这件事,秦闫还跟他们讲了讲杜若到了银鹰之后的一些趣事,在杜若杀人的眼光里讲了不少他的糗事,大家伙儿忍不住哄堂大笑。与沉默寡言的熊桀不同,熊獾显然更合群,他跟着补充,许多不为人知的小事儿被翻出来讲,倒是让林家姐弟都大开眼界。
当然,被科普的也包括秦暮雪与张素英,连龙阙认真听了。
有一个共同的话题显然是缓和氛围的最佳良药,等饭菜上来的时候,这些原本还有些陌生的人,都渐渐变得熟悉,林峘甚至还换了位置,坐到了秦闫与杜若身边去。这样的行为,秦暮雪与林黛玉都没有阻止,他是个男孩子,那些人都是林沐的兄弟,亲近些也无妨。
在林峘看来,杜若已经成功晋级了,成为他心目中继叔叔之后的又一个厉害的人。杜若被这个小迷弟双眼放光地看着,难免有些压力大,吃饭的时候,一个没忍住,给他夹了许多菜,自己也吃撑了。
杜若没有住进林家,而是去跟秦闫同住。
秦闫与熊桀都有家世,除了当值的时候在林家待着,其他时间也是回自己的宅子。两位的夫人都不是擅长交际的,常年在家中,相夫教子,安分得很。当然,秦闫的儿子秦安与林峘年纪相当,如今跟他一块儿在书院读书,只是这一次请假的只有林峘,人家秦安还在书院乖乖进学呢。
说到这件事,也是因为秦闫与熊桀两人都有了孩子,而林沐却仍然没有消息,他们两位的夫人也不大敢凑上来,生怕遭了怪罪。尽管红袖与秦暮雪不止一次说了没关系,可每次强调都得不到重视,久而久之,便不大爱叫她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