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底很快揭晓了。
后院门外传来了老妈的声音和一群小孩的笑闹声。
“别抢、别抢,每人两颗奶糖。你们小远哥、小远叔上电视了,给你们吃糖也沾点喜气。”
“在电视里也看到小远叔?”
“电视里面不都是演员吗?”
“能看到,我保证你们个个能看到。记住了啊,晚上七点半的平亭新闻……”
老爸始终在房子边溜达,看到村上人过去,就发一支烟。
“喔唷,文化,你红塔山发发,家里有喜事啦?”
“呵呵,也没啥大喜事,喏,小远今天去县城开了个表彰会,晚上要上电视新闻了。”
“文化,这还不是大喜事?我们整个宏村乡有谁上过新闻?小远为啥受表彰了?”
“发大水时,下河救了个人。呵呵,本来是件小屁事,政府重视呀。”
“文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怎么是小屁事呢。这个新闻要看看的,小远这孩子是给咱们村争脸了!”
去开会、受表彰、上电视,方远真没放在心上,对他来说,这些都不如包里那张纸条重要,爸妈能高兴成这样,他事先根本想不到。
如果以后他考上大学,如果他以后有能力让爸妈过上更好的生活,那他们不是要整天笑得合不拢嘴了?
我要努力,我一定要当个超人!方远再一次坚定了心中的念头。
……
……
“小远,你外婆家那边收不到平亭台吧。”饭桌上,张菊芬问了一句。
“收不到的,天线不管怎么转都糊涂。”
方远肯定的回答,让张菊芬有些不开心,她恨不得要让儿子有出息的消息插上翅膀传遍每个地方。
她的娘家在杨度镇西边的官顶镇,虽说离宏村只有四十多里路,可却是另一个地区管辖的地方了。
“小远,要不开学前你去外婆家一趟?你现在变了样,再去呀,外公外婆都要认不得你了。”
既然娘家收不到平亭台,张菊芬就怂恿方远自己去说一声。
“嗯,”方远点点头,从公文包的拉链内袋里小心的拿去一张纸条,往老爸面前一放,“还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看着这张纸条,方文化的目光定住了。
“啥,是啥?”张菊芬凑过脑袋去瞧,“啊?小远,你去市中读书了?”
“嗯、嗯。”方远一脸的开心。
方文化的手在裤子上用力擦了好几遍,这才拿起纸条,仔细的看了又看。
“小远,这是咋回事?”张菊芬急切的问。
“妈,我就是上他领奖的时候,跟秦古市的王书记提了个要求……”
“呀……哎呀呀……啧啧……”张菊芬边听边时不时的惊叹,听完又问,“小远,王书记真说了这话,说等你考上大学,他要请你吃饭?”
“真的呀,王书记对着话筒说的,开会的人都听见了。”
“哎,我儿子真了不起。”张菊芬不知怎么疼爱欢喜才好,她揉揉方远的头发,拍拍他的脸,又把他搂在胸前,轻轻拍打他的背,一边还数落丈夫,“你瞧瞧儿子,大场面上多敢说话!只看看你呦,一到场面上三拳头打不出一个屁来,平时一张嘴巴拉巴拉倒像个说书先生。”
“这就叫强爷胜祖,一代更比一代强嘛。”受了妻子一番数落,方文化还是很高兴。
“小远爸,那我们准备准备,后天陪小远一道去我娘家吧。”
“好,我也好久没去看望两位老人了。”
“爸、妈,你们不杀猪啦,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杀猪杀得完呀,”张菊芬笑嘻嘻的把方远按在长凳上坐好,说,“你就不许你爸妈偷懒一天?”
饭吃完,方远回了房间,夫妻俩拿了碗筷去后院井台边洗刷。
“小远爸,人家都说进了市中就一只脚跨进了大学,这么说,小远也能上大学了?”
“市中百分之六十出头的录取率,只要小远去了能有中等水平,不说本科、大专,考个中专还是有希望的。”
“中专也蛮好的,能转户口,也有体面的好工作。”张菊芬的眼中充满了希望,尽管她知道这希望或许有点渺茫,但还是忍不住又问,“小远去了市中,成绩会不会好?”
“肯定要比在宏村中学好,市中的教育质量摆在那边的。他这些天在家学习也很认真,我偷偷看过他的作业,做的挺好,说不定他呀,真开窍了。”
“阿弥陀佛,保佑我们小远将来考上个学校吧。”张菊芬合上油汪汪的手,虔诚的拜了拜。
夫妻俩扯了几句题外话后,张菊芬说:“小远去市中要寄宿,我们得早点给他准备被褥啥的,四季的衣服也要重新买,不能让小远穿的土里土气的,给他城里的同学笑话。”
“嗯嗯。”
“哎呀,一想到小远就要不在我身边,我心里就空落落的难受。”张菊芬眼睛红了。
“大小伙子了,不用你担心。他要是以后在外地工作,你不要过了?你跟着去呀。”方文化笑着宽慰。
“我跟去干啥,我就在家好好挣钱,给他讨老婆、买房子用。等我们老了,他领着老婆孩子逢年过节回来看看我们就行。”张菊芬撩起衣襟擦擦眼睛,“唉,盼着儿子有出息,出息大了么,将来就不会在身边,我这心里呀,又苦又甜说不出的滋味。”
“别想的太远了,我被你说的心里也不舒服了。想想后天回娘家的事,高兴高兴。”
……
……
宏村没有班车去官顶镇,一大早,方远一家三口就到街上,去等三卡车。
三卡车是这个时代农村的出租车,三个轮子加一个铁架篷布的敞口车厢,两排相对的木条凳。
平路上屁股受罪,稍有颠簸,搞不好头上就会碰个包,如果过坑,车子就跟要翻了一样。
价格不贵,每人一块钱,挤满一车就出发,想包车,十块。
张焕生昨天在药店接到女儿打来的电话,说今天要带方远过来,天还没亮就催着老伴沈叶娣上菜场去买菜。
“老婆子,不要舍不得钱,时鲜菜多买点。”
“这话说的,好像就你疼外孙。”沈叶娣不满的嘟囔了一句,从钱包里摸出一张纸,“买什么菜,我昨天就想好了,年纪一大,记性就差,我都写在纸上了。”
“喔唷,你认识几个字?”
“我看懂就行。保管让小远吃了不想回家。这孩子从小就爱吃我烧的菜。”
“小远有段时间没来了,我也怪想他的。昨天听菊芬说,他也变样了,又高又壮,还去市中读书了,有出息呀。”
“老话说,养外孙不如养畜生,等他娶了老婆成了家,来的就更少喽。”
“嗨,你这老婆子还真封建,外孙、孙子一个样。我没有孙子,小远就是我孙子!”
“我不和你辩,你歪歪理多。”
老俩口快快乐乐的拌着嘴,一道收拾屋子,一道去买菜,往常冷清的小小院落充满了生气。
八点出头,在门口盼了多时的张焕生拉着方远的手走进了屋。
“老婆子,快出来看看你外孙,你要认不得了!”
“哟,小远,你比外公还高啦?瞧这身板,瞧这相貌,咱们官顶可找不出这么一个好小伙。”
沈叶娣左看右看还是看不够,一边又比划,“刚生出来的时候,小猫一只,我就暗地里担心,这孩子要长大恐怕有周折,后来长大了一点,我又纳闷,这孩子怎么没捡到爸妈的好?呵呵,原来我们小远是猫秀呀。”
(猫秀是指小孩子像猫一样,刚出生时不漂亮,越长越漂亮,反之就是狗秀。)
“猫秀好,有些小孩小时候胖乎乎惹人爱,大了尖嘴猴腮。”张焕生心情一好,还难得的给女婿方文化递了一支烟。
“爸,你说小远这段时间个子疯长,会不会有啥问题?”张菊芬想叫父亲给方远搭搭脉脉。
张焕生手指搭在方远腕间,沉吟不语。
张菊芬的心揪了起来:“咋样?”
“很好,我行医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好的脉象。”张焕生斟酌着字词,“打个比方说,小远现在就是一棵根深蒂固的大树,这种身体可真是万中无一。”
在张菊芬眼里,父亲就是医术权威,听这么一说,心里的一点担忧烟消云散。
“文化,你坐着喝喝茶;菊芬,你帮你妈打下手。我和小远上街去溜达溜达。”
看着一老一少远去的身影,沈叶娣抿嘴笑:“这老头,又去显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