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花街最盛大最热闹的节日——灯节。

家家户户都在屋子的檐角挂上红色的灯笼, 点燃的话代表欢迎客人, 熄灭的话说明闭门谢客。除了夜楼因为两天前的大破坏在进行修缮, 几乎所有的灯笼都跳着活跃的光芒。

最后一次排练,水玉满意地点点头。小阿玉年纪还小, 不需要上场表演,她从过道轻快地跑向水玉,睁着圆润的眼睛糯糯地说道:“水玉姐姐, 任务完成了。”

水玉赞许地摸了摸她的头:“做得真棒!”然后担忧地望向巴卫房间的方向。巴卫忽然向她要了一沓纸, 她不明所以,也只能照做, 叫了小阿玉把最好的麻纸给他送去。

让水玉牵肠挂肚的巴卫现在站在藤原一身后,脸上是鲜有的正经之色, 殷勤地督促他练字。

最好的麻纸被一个少年拿来练字, 实在是太奢侈了。它本应该是贵族公子们在练习了很多遍后才敢下笔, 然后用沉香熏香,送给心仪女子的贵重物品。

房间里静悄悄的, 只有毛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檐角的红灯笼在风中动了几下,黑鱼儿跳出水面,咚的一声又跃回池底。藤原一支棱着耳朵听着四周的声响, 心不在焉的模样一看就可以发现。

朝昨晚怎么没来找我?没出事吧?

他心里念叨着,温暖的躯体忽然从后背附了上来, 一只手撑着桌面, 一只手包着他拿笔的右手, 引导着运行笔迹。

“这个字要这么写。”巴卫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边, 热乎乎的让人不自在。但他那副认真得没有半点逾矩的模样,还真让藤原一说不出什么来。

“巴卫先生,我自己可以。”藤原一动了动身子,委婉地表示自己的拒绝。

没有听到回话,藤原一僵了好几秒,刚想继续动笔,熟悉的冷嘲热讽就在他耳边响起。

“你写的字完全不能看。”低沉的声音如同蛇吐着信子钻进他的耳朵,藤原一直想用手去揉一揉。

“但是这和巴卫先生没关系吧?”

巴卫一下子被噎住,脸色涨得通红。

这个家伙到底是有什么倚仗才敢这么放肆?

“你这是什么意思?!”狐狸阁下恼羞成怒,恶狠狠地问道。

藤原一有时会恍然自己的态度不对,毕竟两天前还是被人拿捏着性命的弱小的仓鼠,怎么还没过多久,就敢这样有恃无恐,给巴卫找不自在呢?

他眉眼低垂,手腕翻转,顿时泄出端正的墨字。

“没什么意思。”他轻声说道。

只不过,向来迟钝的少年,从这两天的相处好像也隐隐约约意识到,他们的身份发生了反转……

掌控者和被掌控者,猎人和猎物,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主导位置上站的是谁,从来不是强者说了算,而是胜者说了算。不警惕一点的话,可是会被吞噬的。

巴卫没有再握着他的手,不过也没走开,还是贴得很近,看着少年练字。眼睛时而扫过洁白的纸张,时而看一下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和白润的手腕。更多时候,他会盯着藤原一的侧脸不放,好像要在上面找出一点瑕疵来,又或者是长了一朵花,还是引诱着他上前一亲芳泽的蛊惑人心的花。

这么想着,他也这么做了。

“啾”的一下,轻快地宛若初晴的蜻蜓点水。

藤原一的毛笔重重按在纸上,一个大黑点晕染而出。被亲吻的地方好像火烫了一样,热辣辣地从那一点,传染到整张脸。不一会儿,他的脸就像是三月的樱花红粉满面。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装镇定:“巴卫大人,不要开玩笑了。”

巴卫本来还有点心虚,偷袭这种事就算是大妖怪做出来也会害臊的好吗,听了藤原一的话,反而理直气壮地说道:“你知道是玩笑还较真?”

黑发的少年鼓着脸,告诉自己莫生气,生气是魔鬼。狠狠地蘸了下墨汁,少年气势一变,挥斥方遒,两个墨意淋漓的大字出现在纸上。

“巴卫先生,这两个字送给你了。”

巴卫定睛看去,是明晃晃的“无耻”!

“你这个家伙!”他刚要抓住眼前这个不知死活、胆大包天的少年,少年已经像一阵风一样弯下身从他抬起的手下方钻过,得意地站在他不远处。

笑容恣意的少年提着毛笔遥遥对着虚空点了一下,似乎将他的心脏戳了个大窟窿,要不然怎么会那么痛呢?

“巴卫先生,这就叫自食其果。”他哼哼地笑了两下,没有平时的冷淡。但也只是一会儿,就恢复了不苟言笑的样子。

房间突然又安静下来了,没有了斗嘴和嬉闹的声音,飞鱼的落水声回旋在空旷的房间里。

气氛变得如此尴尬在他的意料之外,巴卫没有嘲讽两句或者恼怒离去也在他的意料之外,或者冥冥之中,是意料之内的,只不过他抱着一丝幻想,试了一试,试出一个他绝对不想看到的结果。

“对不起。”藤原一忽然脱口而出,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道歉,只是觉得自己是应该道歉的,不论是哪一件事,都需要他说一句“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巴卫的手抓着桌沿,用力地指尖发白,身体轻轻颤抖。他忽然感觉很难受,有东西堵在他的心头,让他很想重重地咳嗽,最好把所有内脏都咳出来,鲜血淋漓地、痛痛快快的,哪用像现在这样,被一个人没头没脑的“对不起”整得憋屈痛苦。

藤原一!藤原一!

你怎么不去死!

“对不起。”少年歉疚地重复着这句话。

说一些别的也好,不要再说“对不起”了。巴卫有些恼怒地想,火山口的黑泥跳动着,随时可能爆发出粘稠的岩浆。

他不想听见那个少年说话,不想看到他的人,连影子都不想,可他杵在在那里像亘古不变的石头冷硬。

“你出去!”他指着房门,恨恨地喊道,夹杂着败家犬的狼狈。

藤原一踌躇了一下,迈开步子走出房间。

他小心翼翼地拉上纸门,里面传出疯狂的咳嗽声。

……

阻隔着人类和妖怪的结界,今天迎来了众多访问者——都是为著名的灯节前来参加的妖怪。有两路意想不到的人马狭路相逢,在荒凉空旷的峡谷对峙着,没有妖怪敢靠近这里。从山谷吹出来的风夹杂着巫女和狗的气息。

犬夜叉的爪子猛地冒出,凶恶地瞪着对面骑着双头龙妖兽的俊美贵公子:“杀生丸!”

没等杀生丸说话,站在他身后的邪见先义愤填膺地对吼了过去:“岂有此理!犬夜叉,杀生丸少爷可是你的哥哥,就算少爷不认你这个弟弟,也轮不到你直呼其名!”他是杀生丸最忠实的随从,看不得杀生丸受到半点委屈,虽然这委屈有待商榷就是了。

犬夜叉最听不得这种哥哥弟弟的话,炸毛地用食指指着对面青皮的小妖怪大骂:“那个家伙算什么哥哥!我才不愿意做他的弟弟呢!邪见你有种过来,看本大爷不把你打个稀巴烂!”

邪见毫不露怯——这个世界上只有杀生丸少爷能让他闭嘴——顿时牙尖嘴利、尖酸刻薄地顶了回去:“你这个下等的半妖也配和杀生丸少爷称兄道弟?别笑死人了!”

犬夜叉气得撸起袖子,一只脚踩上了身前的大石头,气势汹汹:“谁他妈要和他做兄弟!你的耳朵是聋的吗?没听见我说的话?老子迟早会把那个装腔作势的家伙踩进泥里!”

“诶呦小子你还挺狂!我告诉你没门!”

好好的一场一触即发的大战,在邪见和犬夜叉堪称泼妇骂街的骂战中,突然了无生趣起来。最后还是杀生丸和桔梗结束了他们没有意义的对话。

杀生丸面无表情,看了邪见一眼,青皮小妖怪顿时乖乖噤声,随后灿烂的金眸瞥了一眼他名义上的弟弟身旁的桔梗一眼:“犬夜叉,你竟沦落至此,依附人类巫女才能活下去吗?”

犬夜叉一下子就被激怒了。他素来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不对付。和他不同,杀生丸是纯正的妖怪,也拥有妖怪冷血无情的心,高傲冷漠的姿态和强横的实力甚至被尊称为“战栗的贵公子”。他和桔梗紧赶慢赶,好容易才找到时机去救藤原一,结果冤家路窄,竟然遇到这个绝对不想看见的人。

“犬夜叉,冷静,不要在进入花街前就耗费妖力。”桔梗按住他因愤怒而颤抖的肩膀,眼睛直直地看向和他们分庭抗礼的杀生丸,从犬夜叉对他的敌意可以推测,这个所谓的“哥哥”可不是善茬。

让他们严以待阵的犬妖却忽然转头,一只青色的雀鸟扑扇着翅膀最后停在他的指尖,然后就见他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高兴。

青鸟的脚上绑着一根银色的头发,熟悉的气息让杀生丸分外不悦。青鸟振翅飞走,双头龙妖兽巨大的翅膀卷起巨大的风涡腾空而起。杀生丸冷漠地遥遥对着血缘上的弟弟说道:“这次就先放过你,下一次见面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这次就便宜你们了!”邪见冲着底下逐渐变成小黑点的犬夜叉大喊,然后迈着小短腿走到杀生丸身边,“那边又在催了?真是的,竟然敢催我们杀生丸少爷!”

“邪见。”杀生丸淡漠的一瞥立刻让话痨的邪见住嘴。

印着八角梅的白色和服飘荡在风中,他看向远方,那是花街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