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王慧总结完后,将之记述成文,令人抄写了许多份,分发到各曲,凡“队”以上皆有一份。周澈定下规矩,不但今天上午要讲这些东西,以后每天晚上,各队的队率也要给本队的兵卒们讲。力争每个士卒都能将这些内容深记在心,保证将来上了战场后他们不会遗忘。

一个上午,教了这第一道军令。

午时归营前,周澈又下达了第二道军令。

第一道军令是教新卒、丁壮们如何才能在战场上杀敌求生,第二道军令则是定下“罚条”。

军中最贵赏与罚,将要南下与“贼”战了,军中若是还没有罚条,那么就很难保证在将来的战场上能如臂使指地指挥士卒。

赏罚之作用在“赏勇罚怯”。赏的是是勇敢,罚的是畏惧。

“夫三军之众,畏我则不畏敌,畏敌则不畏我,此赏罚之所以设也。”赏罚的最终目的就是要让士卒们“畏我”。只有“畏我”了,才不会“畏敌”。只有不“畏敌”,才能战胜敌人。

汉之军令是极其严格的,条文很多,包括了方方面面,但在目前,周澈还不能照搬使用。

他的麾下多是新卒,此前没有接触过军纪、军令。如果尽数照搬军中的律令,只教士卒们全部学会这一条,少说也得一个月的时间,这南下也就不用去了。

故此,他只简单地规定了三条:“不从令者,斩。临敌畏逃者,斩。战未毕而哄抢首级、财物者,斩。”同时作为补充,又规定了一条:“战罢,缴获之物三成归军,三成归吏,四成归卒。”这一条不算是“罚条”,算是对战场缴获该如何分配的一个规定。

两道军令传下,待军卒学完后,诸曲归营午饭。

饭后,全军休憩一个时辰。

荀攸从郡府各曹里领来了各项物资,趁这段时休憩的时间,把军服给各曲发放了下去。下午检阅,为显威武雄壮,新卒们都得穿上军服。酉时,全军换装完毕,出营开始检阅。

检阅的场地就选在高台前。

周澈提前亲去请来了太守,钟繇、陈鹿、郭图等郡朝吏员亦从太守至。

一时间,高台上群吏毕集。

从远处看去,飘摇的旗帜下边尽是着高冠黑衣的“郡府贵人”,太守高踞上首,一二十人跪坐两侧。为配合检阅,诸人皆佩戴长剑,挂在腰上的印绶颜色不一。

城中百姓闻讯,多来观看。城头、营外到处是人,有百姓、有士子,男女皆有,县中几为之一空,观者如堵。

周澈一身戎装,披甲带剑立於台侧的鼓前,请示过太守后,亲自以槌击鼓,宣布检阅开始。

最先是军乐队入场。六匹骏马彩头结尾,骑者各执不同的乐器,或击或吹,骏马的步伐与乐声相和。

校场四周设有斧钺,立有旌旗。乐队绕场一周,归於高台左侧。

参加检阅的两千新卒穿着刚发下的绛色军衣,排着整齐的队列站在场外,等乐队至台左停下后,先从乐进的第一曲起,各曲次第入场。

本按旧制,郡国之检阅主要是考核射术,其次也考核行列战阵。

周澈的这支新卒没有学过什么阵法,只是粗通队列行进而已,并且明天就要南下击贼了,今天的这个检阅也不适合搞的很复杂,能起到激励士气的作用就可以了,因此,今天之检阅的整个流程是比较简单的,不演阵法,诸曲之新卒只需从台下通过就行。

周澈把后世军训的那一套搬了过来。

四千新卒,依“曲”之规模,分成十个方阵,次第入场。

在每一曲前皆有本曲的军旗为前引,并有鼓声为导,士卒随在旗后,依鼓点而行。

每曲之间,相隔百步。

沿着事先规定好的路线,诸曲一个接一个地从场右行至台下。到台下的士卒随着号令,转首目注台上。乐进曲的蹶张士挟弩拔刀,余下诸曲的士卒则高举矛戟,齐声呼:“杀贼,杀贼!”

齐声呼毕,从台下走过,士卒转回头,收起兵器,继续前行,穿过整个检阅场,在场左停下。停下后,全体向后转,面对校场。十个方阵走完,算是检阅过队列了。

只走队列,不演阵法,这个不难。四千新卒怎么也是经过几天操练的了,行走间队列还是很整齐的,很有点雄壮之威。接着,检阅骑射。

周澈从江伟部中选了五十个善射的弩手,又从各曲中选了一百个善射的弓手。在校场正中竖立了十个标靶。这些弩手、弓手各自出列,分成十五组,分别至标靶前开弩挽弓。

弓手、弩手的射技不一,前边十个组都是在标靶前五十外射击的,后边五个组有四个组是在八十步外射击的,最后上场的这个组则是在百步外远射。

十五组,一百五十人,每人三矢,大半正中标的。没能射中标的的也偏差不多,箭矢也都射到了箭靶上。台上诸吏指点称赞,营外观者为之欢呼。

接着军官们或在场上表演骑射,或表演手搏、击剑,或表演弄马、盗骖。

弄马,即马术。盗骖,也算是马术,是指骑士在飞马奔驰时,屈身解下战车旁边的骖马,是一种非常危险、高难度的马术表演。

“危险”和“高难度”带来的就是使观者目眩神迷、如痴如醉。

表演盗骖的有两人,一个江伟,一个方悦。

队列、射术、弄马、盗骖,检阅至此时,今天的检阅已将近结束,只剩下最后一项了。

站在场左的新卒们伴着鼓点,随着旗帜,再又次第入场,立於高台之下。

侍立在周澈身后的亲兵在台侧竖立了一个高竿,於竿上悬一画像,画像中人正是波才。

周澈丢下鼓槌,大步行至台中,作揖太守前,说道:“澈请射贼像以励三军之气。“

太守说道:“可。”

得了太守的允许,周澈乃退回台侧,立於高竿前二十步,张弓搭箭,三射三中,箭矢皆穿像而过。刚才检阅显示的三军士卒的勇武,此时射像显示的是他这个主将的武勇。

三射皆中,他转过身,面对诸卒,慷慨激昂地说道:“波才只是一个屠狗贩缯儿,如今不过是借妖道之名哄瞒百姓,作乱郡中,竟就自号将军!诸君皆武勇之士,何处不如他?汉律:‘斩敌比二千石以上,赐爵各四级!’军令:‘今南下击贼,斩捕波才者,拜爵四级,赐钱十万。斩捕贼首虏两人者,拜爵一级,赐钱两万。斩捕贼八级者,拜爵三级,赐钱万。斩捕贼一级者,赐钱千’!”

波才出身低微,只是借用太平道哄骗到了一干百姓,今竟自号将军。周澈问士卒们:你们哪里不如他?新卒、丁壮听了,也觉得确实如此,五千人举兵跺脚,齐呼大叫:“杀贼、杀贼!”

周澈遂折弓断箭,拔剑指天,誓言:“汉贼不两立!今南下,破贼乃还!”

新卒、丁壮举兵齐呼:“破贼乃还!”

这条赏格是得到太守同意的,算是第三道军令了。

第一令为教战,第二令为罚,第三令为赏。有此三令,军律初成。“夫将之所以战者民也,民之所以战者气也。气实则斗,气夺则走。”只从眼下来看,新卒们的“气”都很不错。

周澈很满意。太守等人也很满意。城头、营外观看检阅的百姓也都很满意,纷纷叹道:“只用五天,周度辽就练出了这样一支强兵。此次南下击贼,定能大胜而归了。”

当晚,太守宴请周澈,为他壮行,郡中诸吏作陪。

席间,太守问道:“周度辽这几日操练颇具成果,明天就要南下了,不知对击贼之事,君可有方略?”

周澈答道:“用兵贵持重。今我军少,贼众,且我部又为新卒,多数士卒未曾经历过战阵,急恐失利。这几日,某与荀攸仔细商议过了,皆认为与其急击,不如持重。”

“如何持重?”

“请为明府绘图以示之。”

“好。”

周澈起身,至太守案前跪坐,以手蘸酒,在案几上画了两条并行的斜线,说道:“上边这个是颍水,下边这个是汝水。”

太守颔首说道:“嗯。”

周澈在上边这条斜线,也即“颍水”的两侧点了两个点,一个点在“颍水”南岸,一个点在“颍水”北边,接着说道,“此为阳翟,此为颍阳。”

太守道:“嗯。”

阳翟、颍阳皆临颍水。阳翟在颍水北岸,颍阳在颍水南岸。两县相距五十里。接着,周澈又在下边这条斜线,也即“汝水”的北边点了两个点,说道:“此为郏县,此为襄城县。”

郏县、襄城县皆在汝水的北岸,已被黄巾军攻陷,现於波才的手中。

太守说道:“嗯。”

“依照这几天的军报,波才贼兵之主力现就在这两县之间。”

“不错。”

“颍、汝两水之间,最宽处约八十里,最窄处不到五十里。这个最窄的地方。”周澈指了指颍水北岸的颍阳,又指了指汝水北岸的襄城县,继续说道,“就在颍阳和襄城两县之间,从颍阳出发到襄城只有四十里。”

他膝行退后了一点,伏拜说道:“明日开拔后,某就打算先去颍阳。”

“去颍阳?”

“正是。如某先前所述,从颍阳出发到襄城只有四十里。有我这五千部曲在颍阳,对波才而言就是如芒在背。可以料想,他肯定不会对我部不管不顾,很有可能会遣军北上,寻找机会,与我部决战。这样,也就等同救了郡南五县之危。”

“寻机与你部决战……皓粼,这样做会不会使颍阳陷入危险?”

太守言外之意,是在问周澈波才会不会倾巢北上,包围颍阳?

周澈答道:“波才如果真的围困颍阳,那可就太好了!”

“此话怎讲?”

“颍阳在颍水北岸,波才若要围我,就必须要渡过颍水。古之有半渡而击,今我部亦可学之。此其一。其二,阳翟距颍阳不足五十里,当波才北渡颍水、围我颍阳之时,阳翟可趁机出兵,或击其后,或猛攻其侧翼。当其时也,波才必进退失据。”

太守点了点头,又问道:“波才若北围颍阳固可如此,但如果他不管你部,一意南下呢?”

“如果他不管我部,一意南下,那么我部就可以衔尾而击之、扰之。”

“郏、襄城两县现陷入贼手,波才十万众大可分兵,若他在南下之前先留两支兵马屯於此两县,以阻你尾随追击,如何是好?”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我部有两种选择。”

“哪两种选择?”

“波才叛贼,新得两县不久,县中必有忠义之士可为我内应,我部可趁机择郏、襄城两县之一而攻取之。”

“若攻之不下呢?”

“汝水横穿我郡而出,长数百里,波才的兵马再多,也无法把汝水北岸尽数看住,若不能攻取此两县,我部可以绕行,从别处渡汝水南下,击、扰波才主力。总之,某与荀攸认为:当此敌众我寡之时,最好是敌不动,我不动。”

太守不懂军事,听周澈说的头头是道,考虑了半晌,最终点头说道:“皓粼此计,似可行之。”熟视周澈良久,叹了口,气说道,“郡南五县尽付卿手了!卿此行,勉之,勉之啊!”

周澈握住太守的手说道:“某与贼势不两立!此次南下有贼无我,有我无贼,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

当晚宴后,周澈归营。

次日一早,全军开拔。祁杉在昨天的检阅中表现优异,周澈实现了诺言,以他这一部为前锋先行。江伟、方悦等曲继之。王慧部随从中军,荀攸押送辎重再其后,五千人络绎南下。

颍川地处内地,位属中原,郡中大部分的地方一马平川,几无险要可言,只有几条并不太宽的河流,颍水、汝水是其中两条最长也是最大的河流。颍川郡内的十七个县有十二个都是分布在颍、汝两水的沿岸。颍阳即其中之一。

周澈全军开拔,出阳翟,顺着颍水东南而下,行二十里,到了一个渡口,全军渡河,渡过颍水,继续向东南行,再走二十余里,颍阳城郭在望。

颍阳这个地方,在历史也是多次经历兵患的。

秦汉之际,汉高祖刘邦曾经攻打过这个地方,因为城中守军顽抗,在攻下城后,“屠之”。本朝光武皇帝起於南阳,中兴汉室,在著名的昆阳之战前后两次路过颍阳,大批的颍阳子弟从其军,鼎鼎大名的云台二十八将中有两个都是颍阳人,一个王霸,一个祭遵。

祭遵后被封为颍阳侯。到了孝章皇帝时,伏波将军马援的次子马防也曾被封为颍阳侯,食六千户。一户以五人计,六千户就是三万人,由此可见,颍阳也是个大县。桓帝时,跋扈将军梁冀的弟弟梁不疑也曾被封为颍阳侯。

当此波才“贼兵”四起之际,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会引起百姓的惊乱。为了不致引得颍阳县中乱套,周澈在县外十里处暂将军队停下,遣亲兵入城通知。

三月正春忙时,道边的田野中却几乎无人。荀贞策马道上,顾望远近,扬鞭叹道:“大好春时,却因兵乱而田野中几乎不见农人。去年天旱,吾郡已是歉收,今年更不如去年,田中几乎无人耕种,等到秋时,怕又要闹饥荒!”

兵灾导致饥荒,饥荒反过来又助长了兵灾。这是一个恶性的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