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夜幕降临已然有一段时间,天空像被黑色的幕布遮住了一般,不再有白日的蔚蓝,也不再有朝霞和晚霞在上面放肆地起舞。
而大地上却是一番不同的景象。B市最繁华的地带永远不会被黑色诅咒,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身上装饰着一条条色彩夺目的腰带。
处在这个社会较上层地位的白领们还在兢兢业业地加班,抑或是开始了千篇一律的夜生活——唱K、泡吧、逛夜店。
平时看起来越是得体的白领丽人,在周围人都看不到的地方越是放纵,反正,他们又不认识自己。
对,反正他们又不认识自己。所以,在黑色的遮掩下,一幕幕交易也在乐此不疲地进行着。
在奢华堪比龙尧大厦的一幢大厦顶层,一对青年男女正在不开灯的办公室里,借助着窗外忽明忽暗的灯光,说着一些除了对方也许不会再有别人知道的事情。
“我爸爸妈妈,不,我们家都是农村人,他们在我不到一岁的时候就把我扔给爷爷奶奶,进城做生意去了。
“他们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看我和爷爷奶奶,那是我每年最高兴的时候,因为我能穿上新衣服向小朋友们炫耀:看见没有我爸爸妈妈对我这么好!我看到那些小朋友们脸上羡慕的表情,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
“嗯……因为平时吧,那些平时一起玩小朋友都会嘲笑我没有爸爸妈妈,所以这一年一度的炫耀机会真的是非常难得,我也非常珍惜这机会。
“可是我才炫耀了没有几年呢,我记得清清楚楚,六岁那年大年二十,我跟奶奶站在村口等那辆让我魂牵梦萦的车行驶过来。因为每年的这个时候,爸爸妈妈都会带着两个比我身体还大的箱子回来。箱子里面有好多好多我平时见不到的玩具和吃不到的零食。
“那天,我一大早就爬起来好好洗漱好好吃饭,一个劲地催促奶奶带我去接爸爸妈妈。到了快要吃午饭的时候,奶奶终于牵着开心得蹦蹦跳跳的我往村口那棵大树下走去,我一路都在笑,即使是故意板着脸让我别那么调皮的奶奶也笑得无比灿烂。
“那辆熟悉的车终于开过来了,它在我们面前缓缓停下,我欣喜若狂地迎上去,下车的却只有妈妈,和她身后从车上拿下来的行李。
“我勾着脖子向妈妈身后看,但是爸爸的身影却迟迟未出现。我就很紧张地问:‘妈妈,我爸爸呢?’,妈妈的表情骤然变得悲戚戚的,她背上行李,一只手扶着奶奶,一只手牵着我默默无言地往家里走。
“到家里后我仍然不停地问爸爸怎么不回来啊,妈妈仍然没有回答我,她从钱包里掏出五块钱,让我自己去后面的小卖部随便买点自己爱吃的。
“我能吃到零食了当然高兴啊,所以什么都没多想我就跑出门去了。可就在我开开心心地抱着一些我爱吃的小零食走回到家门前的时候,我听到了奶奶的哭声。
“当时我就慌了,把零食往地上一丢就撒腿往家里跑,我急呼呼地推开房门,看见爷爷、奶奶和妈妈三人绕着桌子坐着。妈妈和奶奶不停地抹着眼泪,爷爷在抽闷烟、叹气。
“我上去抱住妈妈,问她们这是怎么了。妈妈无言地注视了我良久,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什么一般,咬了咬牙,面无表情地说:‘你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时候的我都六岁了啊,也模模糊糊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了。我像个小大人一样想要去安慰他们,眼泪却从我的眼眶中喷涌而出。
“接下来我们家就经历了最难熬的一段时光。奶奶悲痛过度病倒了,我就跟在妈妈背后夜以继日地照顾着奶奶。可是那个穷地方的医疗条件太差,只凭借药物让奶奶的病一点起色都没有。而且我们根本没钱带奶奶到大城市医治。村里最长寿的老人来了只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了句‘医得了病医不了心啊’就摇着头走了。
“我们一家毫无喜色地过完年后,在一个白雪纷飞傍晚,奶奶走完了她的生命的最后一程。我还记得那天厚重的雪堆积在屋檐的样子,还有不知名的鸟儿一排排地从院子上空掠过的背影。
“从那天起爷爷变得更加沉默。几天后我和妈妈、爷爷为奶奶送完葬后,在曲曲折折的山路上,爷爷大概是泪水终于流了出来模糊了双眼,没有看清脚下的路,踩着一块积雪滑下了山崖。
“现在想想或许是爷爷有心去陪着奶奶,因为在下落的过程中我根本没听见爷爷喊出什么。他们生前恩爱了几十年,一定不会适应没有对方的世界吧。而那时的我和妈妈几乎要哭晕在山崖边,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上天要降临给我们家这么多灾难。
“安葬完爷爷,在家里哭哭啼啼地度过了几个月后,妈妈决心要让我过上好的生活,她就带着我来到了舅舅家里。
“我的舅舅是个三十多岁离过一次婚的无业游民,但是他在城里有一套房子。妈妈就带着我先住在了那里,自己又出门找新的工作。
“在舅舅家的日子并不幸福,但是我知道除了那里我和妈妈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所以舅舅在妈妈不在的时候怎么使唤我,醉酒后怎么打骂我我都忍了下来。
“直到有一天我洗澡时妈妈进卫生间上厕所,她看到我身上班班点点的青痕,立刻明白了这些瞒在虚假好意后的真相。
“然后妈妈就抱着我压低声音哭了,并向我发誓,一年以内,她一定会带我离开这里。
“妈妈给我报名了离舅舅家最近的一所小学,我开始上一年级了。我发现城市里的孩子不仅有很多零花钱,还有许多漂亮的衣服,漂亮的头饰。我不敢向妈妈诉说同学们挖苦我时我的痛苦,因为年纪轻轻就被迫懂事的我知道,妈妈也很不容易。
“有一天,趁着舅舅出门买彩票的时间,妈妈神秘又轻松地说,我们逃吧。
“她就带我跳上公交车去了一个简单干净的小区。拐了几个弯进了一个单元后,她掏出钥匙打开左边那扇门,把我推了进去,掩饰不住她的笑意地说:‘这是我们的新家!’
“新家十分漂亮,我觉得自己顿时从社会最底层到达了上层社会。我跟妈妈就在这个房子里生活至今。
“当然舅舅后来去学校找过我,可是我一直躲着不敢跟他见面。过了没多久我就转学了。
“虽然我无论在哪儿,都会被骂‘妓的孩子’,可是我知道,无论别人怎么说,妈妈都是我最爱、最珍惜的人。所以现在她病了,我一定要多挣些钱给她治病。”
看着面前这个身材高挑、妆容精致却面容疲倦的女孩子低着头讲述这些冗长又沉重的故事,腾飞集团的总裁心里蓦然有些失落。
但是他很明白在追逐利益的道路上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心软,他必须把对面这个女孩子变成他的利用工具。
男子叩着桌面缓缓开口道:“林小涵,你的人生当真是充满坎坷,我对此表示深切的同情。但是——我让秘书找你来不是让你讲故事给我听的。”
林小涵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两眼无神地看向面前这个掩饰不住内心得意的腾飞总裁:“请说吧,我一定尽力而为。”
“说?”男子玩味地看着林小涵,心里的小算盘已然打起。他觊觎这笔大买卖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而现在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昔日的好兄弟——陆云江。
既然有两种方案可以夺取这笔交易,就放手让林小涵——陆云江的初恋女友——来亲自决定做什么吧。
商场如战场,在里面混了几年的他早已习惯利用他人达到目的,也早已习惯站在旁观者的位置参观当事人的苦楚并坐收渔利。
男子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我不告诉你应该怎么做,但是我的目标就是让陆云江放弃这笔买卖。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三百万,你可以留在我手下任职,有什么好事再找你。”
截然而止的话往往比完整的更让人感到畏惧,林小涵不禁哆嗦了一下。
“但愿他还记得你最初的模样。先祝你成功了。”男子站起来,笑意满满地做出送客的样子。可是谁都看得出他那是笑里藏刀。
送走林小涵后,男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陆云江啊陆云江,不管我们以前有没有兄弟情分,这笔生意,我抢定了!
即使有一起勾肩搭背去上学的记忆,有一起奋战高考的革命友谊,有大学时不在一个城市还经常互相关心的温暖往事,在他们踏上这个现实的社会后,一切都变了。
原本是兄弟集团的龙尧和腾飞先后被卷入一场令整个亚洲所有集团为之震撼的浪潮中,几经波动,他们为了垄断几个炙手可热的领域反目成仇。
接任的他和陆云江这些人的关系亦随之冰冻,各自为了自家集团的利益将对方视若眼中钉肉中刺。
男子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零零星星的灯火,疲倦地拉上厚重的窗帘。
明天,就是全亚高端生活方式展览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