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行宫的前两天,容常曦深觉舟车劳累,基本都在屋内休息,第三日才让侍女撑着巨大的坠流苏纸伞,晃晃悠悠地出门,正好撞上容景思和姚筱音,彼时两人已心知肚明会成亲,就等皇上赐婚,这回来明光行宫,皇上特意带上了容景思和姚家人,也存了要两个小辈相互熟悉的心思。
雨花桥上,容景思执伞,挡住自己与姚筱音头顶的日光,桥下溪水潺潺流过,姚筱音虽未受日晒,却双颊微红,低声说着什么,容景思微微一笑,偶尔接话。
这场景让容常曦想起那日在御花园的叶潇曼与华君远,加之一想到容景思会娶姚筱音,姚筱音还会生孩子,用不着两三年,自己在容景思心中的地位,便会远在姚筱音与他那些孩子之后,容常曦更觉得不爽,她三两步走上去,道:“三皇兄!”
姚筱音吓了一跳,容景思也回神,笑着说:“常曦,你这懒虫,可算愿意出门了?”
姚筱音也微笑道:“常曦。”
容常曦只当没看到姚筱音,撅起嘴看着容景思:“外头热死了,太阳还这般晒人。谁乐意出来呀。”
容景思好笑地看着她头顶那大大的纸伞,道:“这么大的伞,还怕晒?”
容常曦挥挥手:“撤了,给我撤了!”
举伞的两个侍女面面相觑,不敢妄动,容常曦回头怒视她们:“你们聋啦!?看来这俩耳朵也是装饰用的,割下来算了?”
那两个侍女连忙退开几步,容常曦便这么直接暴露在火辣辣的阳光下,自己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容景思连忙用自己手上的纸伞替她挡住日光,姚筱音僵硬地立在原地,被太阳晒着,脸上却反而一片惨白。
容常曦很委屈:“皇兄又不替我打伞,还笑我让人打大伞出门,让我晒死算啦!”
容景思哭笑不得:“这不是替你打着伞么。”
容常曦像是才看到姚筱音一样:“可姚姑娘怎么办呀?”
容景思有些为难地转头看着姚筱音,正要说话,姚筱音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微微摇头:“我……我不妨事儿的。常曦娇贵,得先顾着她,我先告退了。”
容常曦扬了扬下巴,姚筱音便转头,小跑朝着大片树荫的方向跑去,容景思有些无奈地说:“常曦你啊……”
“怎么啦,三皇兄你还要为别的女人骂我不成?我不过就是——”
容常曦目光顺着姚筱音的背影消失在一棵大树后,她语调难掩得意地说着话,目光不自觉上移,却不期然地撞上一道漠然的视线。
容景谦居然侧躺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这边。
容常曦:“……”
这家伙是人是鬼啊!!!
容景谦和她对视片刻,随即一翻身,像是不小心掉下去一般,那树木极高,容常曦呼吸一滞,他却轻巧落地,很快也消失在树木茂密的小路里。
容景思陪着容常曦逛了一小圈西边的园子,容常曦仍觉得有些闷热,鼻尖沁出一点汗后便说不想再逛了,容景思心里也记挂着姚筱音,恰好两人路过纳凉殿,容景思匆匆离开。
纳凉殿周围摆着些冰块,是皇帝平日在明光行宫处理政务之所,下人通报了一声,皇帝就让容常曦进去,容常曦往里小跑了两步,才发现某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居然也在。
“皇姐。”
容景谦对她行礼,仿佛刚刚在树上的人不是他,容常曦走到皇帝身边,撒娇道:“还是父皇这里最凉快。”
“那你常来便是。”皇帝拍了拍容常曦的手臂,示意她坐下“但你是女子,不可太贪凉。”
“知道啦。”容常曦在皇帝附近的椅子上坐下,目光悄然投向坐在书桌对面的容景谦。
对容常曦来说,自己向几个哥哥弟弟撒娇或发怒吸引他们注意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被容景谦看到,便莫名有些诡异的感觉,她也说不上自己在心虚什么。
“景谦,此前我问你的事,你心中可有想法了?”皇帝见她坐定,便重新看向安静的容景谦。
容景谦正要回答,容常曦便说:“什么事儿,什么事儿呀父皇。”
皇帝无奈道:“景谦外出设府,及他之亲事。”
容常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容景谦也没多久就要满十五了,这些事儿是得开始考虑了,就算不着急立刻出宫,也该张罗起来。
容景谦只道:“但凭父皇做主。”
标准的容景谦式回答。
皇帝颔首:“朕心中自然有想法,不过这些年,你从不曾索求任何事情,明年这时候,兴许你已离宫了,朕想着,总得满足一些你的愿望。”
“有一屋遮风,有良妻持家,足以。”容景谦仍不提任何要求。
皇帝有些感叹地看着容景谦,正要说话,容常曦便很受不了地道:“皇子的府邸的规格都是定死了的,什么一屋遮风,你想住茅房不成?”
皇帝好笑不已:“胡说八道。”
容常曦继续说:“至于你的亲事嘛,既然你唯一的要求就是良妻贤妻,那好办,张翰林之女张梦晴怎么样?和你一般大,是有名的才女,吟诗作对,诗画歌赋女红样样精通!我见过她,性格很好,温婉大方,十分贤良。”
“常曦。”皇帝微微蹙眉。
容常曦所言句句属实,这张梦晴确实是有名的才女,性子也确实好,家世嘛,差了一些,张翰林手无实权,只能算是个说的上一点话的腐朽书生,不过也算是书香世家。但张梦晴与才气齐名的,便是她的容貌,实在有些丑陋,左脸上有一道巨大的红色胎记,像是被烧毁了一样,这些年张家遍寻名医,也没能让那胎记稍微消退一些,张梦晴自己也略有些介怀,总以薄纱遮面。
她这样家世好,性子好的女子,通常早早就被提亲之人踏破门槛,可张梦晴至今没有许亲,这些皇子挑选妻子时,张家更是连名册都不敢递上来。
容常曦是知道的,男子大多肤浅,虽嘴里说着要贤妻良母,实际上看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了,不管是父皇还是华君远都不能免俗,那么容景谦就更加——
“一切但听父皇吩咐。”他看也不看得意洋洋等着自己露馅的容常曦,只平静不已地点了点头。
皇帝一晒,容常曦不可思议地站起来:“你是不是不知道张梦晴长什么样啊?!”
“曾遥遥见过两面。”容景谦淡淡道。
容常曦更加迷茫了:“那,那你还……”
皇帝拍了拍容常曦的脑袋:“行了,景谦的境界,你这阿呆怎会了解。”
没能让容景谦露馅,还被父皇嫌弃境界不如容景谦,容常曦气的几乎要跳脚,皇帝又说:“张家女确然不错,但并非适宜人选,明日我再让人给你递一些名册,你好好看看。”
容景谦道:“是。”
容常曦抓着皇帝的手臂摇晃:“父皇!”
“干什么?”皇帝好笑地瞥着她,“你倒是晓得管景谦的亲事?你自己的呢?你可是女子,还比景谦大!再这样下去,可就是没人要的老公主了!”
容常曦气鼓鼓地不说,皇帝又道:“你看看你自己,还不让说,这么多青年才俊,你就没一个看的上眼的?”
那个瞬间,容常曦几乎要脱口而出说自己喜欢华君远了,可她不知为何,又总下不定决心让父皇强行赐婚,她总觉得,即便最后逼华君远娶了自己,自己也未必能真的如愿。
她喜欢那个温和,彬彬有礼不失有趣的华君远,她打从心底害怕华君远将来会冷待她,就像许许多多传说中,一年只见两次面的公主和驸马……
皇帝见容常曦忽然沉默,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正要说话,容常曦又撒娇起来:“我就是不想离开父皇嘛,除了父皇,天下还有哪个男子会这般宠我!”
皇帝便也没追问,笑骂了两句容常曦后将两人赶出纳凉殿,继续处理未完的折子,容常曦和容景谦行礼退出去,容景谦对容常曦拱拱手,转身便要走,容常曦伸手拦住他。
容景谦倒也不惊讶:“怎么?”
容常曦说:“你开始躲在那个树上偷看什么啊,鬼鬼祟祟的!”
容景谦道:“我在上头休息。”
“骗谁呢。”容常曦双手叉腰,眯着眼,“好好的房间不休息,去树上喂蚊虫?”
“那是香樟,周围不会有蚊虫。”
容常曦一噎,她自然不晓得香樟是否真能驱虫,只好说:“你怎么上去的?你手脚功夫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容景谦很疑惑地看着她:“爬树罢了,我自幼便会。”
容常曦见实在找不到他有啥问题,只好悻然打道回府,本打算早早入睡,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喊人备了些水果吃下后更加难以入眠,索性起身,也没带下人,一个人打算去附近溜达一圈。
鬼使神差的,她走到了那颗大樟树下,一抬头,还真有个人在上边。
容常曦犹豫了一会儿,扬声道:“容景谦!”
上头那人微微晃了晃,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她。
容常曦说:“我有话要问你。”
容景谦不动,只说:“今日太晚了,有何事,可明日再说。”
“我偏要现在说!”容常曦气的跺脚,白天人多嘴杂,哪里方便询问华君远的事情。
容景谦道:“我还不想下去。”
容常曦以为他在故意推拒,正想骂人,容景谦又说:“皇姐可愿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