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将军令与秋子梨(十六)(1/1)

回到铺子里,师父外出还没回来,我因那蛮横无理的丁四郎,坐在后院生了好一会儿闷气。

吴甲从前头过来,说玉枝来了,他大约听说了玉枝家门前的那一出,还特意问我,治不治她的伤。

这事全赖丁四郎,却怨不着玉枝,我深深地吐纳了一回,按下对丁四郎的愤懑,还是挑了帘子出去瞧玉枝。

玉枝是教她阿娘和三姑送来的,大约是走得急,本来又带着伤,面色愈发难看。

玉枝阿娘一进门就直呼“对不住”,三姑也一脸难堪,一遍遍地解释:“四郎这孩子,原本不这样啊,从前在家我看着他长大,受了伤的猫啊狗啊,甚至是雀子,都带回家仔细照看着,左右四邻,哪个不夸他性子和软,都说他日后娶的媳妇儿必定是好福气的……”

“三姑不必说了,你也说那是他从前的事了,而今他在军中,日夜与那些粗野莽夫一处,难保就不会变。”玉枝阿娘冷冷地打断她,她当真是恼了,一点儿脸面也不予三姑留。

“罢了罢了,都莫再说了。”玉枝出声拦住了她母亲与三姑一触即发的争端,含着眼泪向我求道:“阿心,你莫怨他,他……他并非有意。”

“你也罢了罢,伤成了这模样,还替人操这份心。”我一面说一面带着她往后院我那屋子去,因方才的那一闹,门外有人探望,她伤在锁骨,要褪去衣裳,在前头总不方便。

我怕玉枝阿娘与三姑再跟到后院去争吵,万一师父在这当口回来,必定不喜后院吵闹,便留了她们在铺子里坐,吩咐吴甲煮枣茶予她们驱驱寒。

到了我屋里,玉枝再忍不住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拉着我的手,失声痛哭起来。我本想劝住她,好歹问问是怎么回事,可越劝,她哭得越凶,我也只得随她哭畅快了。

过了好一会儿,玉枝的哭声渐渐下去了,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儿。趁着她哭泣,我已摸清了她锁骨的断处,只是此处不能夹板,须得将衣裳全脱了去,抹上断续膏,拿布帛一层层地裹上稳固住方使得。

我劝慰了她两句,出去到前头铺子里取了断续膏药,布帛等一应用物。玉枝阿娘与三姑也偃旗息鼓,再不争吵了,又一同数落起丁四郎的不是来。

回至屋里,玉枝也抽抽搭搭地止住了眼泪,我一面小心地替她褪去一层层的衣裳,一面问她怎会断了锁骨,可是撞在了哪里。

怎么问,玉枝都不肯开口,我将她最后一层里衣脱去,她光裸的上半身赫然在我眼前,我怔了一怔,倒吸了一口气,心头又燃起了一把火。“玉枝,你同我说实话,这些伤,可都是丁四郎打的?”

玉枝咬着唇不说话,只畏畏缩缩地摇了摇头。

“你也无需掩饰,我行医这么多年,岂能瞧不出拳脚伤?你莫怕,告诉我,他为何要打你?”我气得双手直发抖,好好的一个女孩儿家,欢欢喜喜地做了新妇子,进门才不过三日,便已是遍体鳞伤。

我初见那内折的锁骨,便心里起疑,不见皮肉擦伤,单单折在内里,就不似是摔跌所致,只是不敢想成婚才三日的新妇子,会遭人拳打脚踢。除了那锁骨上的伤,胳膊上、腰间、肋骨边,四处皆有淤青,这不过三日,好些淤青还尚未来得及显现出来,再过些日子都显了出来,怕是身上没一处好皮肉了。

我看得心里难受,心火也不住往上冒蹿,忍不住一拳击在桌上。我气力有限,这一拳并不重,只稍有些响,玉枝应声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往后直缩。

我意识到她已受不住击打声的惊吓,忙安抚道:“玉枝你莫怕,我先替你上药固定,你慢慢告诉我听,他为何要打你。”

玉枝仍吞吞吐吐不肯说,过了许久,布帛即将缠毕时,她才支吾道:“阿心,我不怨他,他当真不是有心的。不知为何,每他听见有人高声说话喊叫时,便会……便会发怒。成婚头一日夜里,宾客中有人吃醉了酒,在围墙外高喊,他原本好好地说着话,突然就,就怒不可遏,我不过劝了他两句,他……他……”

玉枝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再没法往下说。我接过她的话问道:“如此,他便动手打了你?”

玉枝一手捂着脸,点点头,待情绪稳定些,她又道:“可事后,他万分懊悔,阿心,我不瞒你,他甚至跪在我脚下,求我莫怨他,还说,我若觉着不解气,他便照样将自己也打上几拳。”

“可是后来,他又对你动了拳脚。”我在她肋骨边的一处淤伤抹上化瘀的膏药。

玉枝垂下头,低声道:“我信他的话,平日里他待我极好,连走路都要搀着我,好像我不会走似的,只在听见有人高声言语时,才会那样凶横,过一会子,也便好了。”她抬起头,认真地同我道:“阿心,我不怨他,真的,我一点儿也不怨他。才刚,在我家门前,他与你家殷乙起了争执,打坏了一只手腕,我知你医术精,你家的药又好,阿心,你替他也瞧一瞧罢。”

“我才不枉做好人,方才那情形,你也瞧见了,你夫君可是要打我呢,我如何替他医治?临安城里有的是医馆,何必非得我这儿治。”我将头直摇,这其实也是为了丁四郎着想。

师父护短,相熟者皆知。有一回我在西湖边采水芹,险些教一只大蟾蜍吸水拖入湖中淹死,为此师父召了钱塘水君来责问。他若是知晓丁四郎要对我拳脚相向,这一页,绝非丁四郎打坏了手腕子那么轻易就揭过的。别到时,我与玉枝连见面都不得,那便不好了。

为此,我很是坚决地不肯替丁四郎治伤,不能让他进朱心堂来。

我替玉枝抹好了药,帮着她将衣裳一件件穿上,袄子却因肩膀上裹了厚厚的布帛,穿不上了,只得搭在肩上,将她送出了后院,带回前面铺子,交付给她阿娘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