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乞儿碗与寒心汤(二)(1/1)

我将那丐子被咬的伤处清洗了一番,那伤口皮开肉绽,看着瘆人,又因是盛暑里,恐怕他不留意,再烂了开来,胳膊恐就难保了。

“你这伤处要收口,怕是要有些日子了,仔细些,莫要沾水,也莫要污了伤处。”我替他包扎起伤口,吩咐道。

那丐子惊魂未定,并未留心听我讲话,只不住拿眼去瞟捆绑在房柱上的孙大户,心有余悸道:“他大约是有狂症罢?怎么说咬人就咬人了呢,先前还好端端的,还在施粥呢,丢下大勺,嚷着饿,便咬过来了……”

“他说饿?”我包扎的手不禁一顿,追问道。

那丐子痛得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这委实是匪夷所思,孙大户并无狂症,这点我能确实,前不久他还来为搭棚施粥的事来过朱心堂,行为举止一切都再正常不过,甚是我能感觉到他脑子精明灵活,绝不会有什么狂症。再者,他说他饿,一大锅子的粥就在跟前,舀粥的大勺就在他自己手里握着,倘若是饿了,为何不吃粥,反倒要咬人。

“莫不是吵闹中听岔了罢?他若是饿了,怎不吃粥?”我仍然无法相信。

“是呢,我也听见了。那粥可是滚烫滚烫的呢,他倒是先吃了一口,许是烫着了,‘嗷’地叫唤了一声,丢了大勺便冲了出来,口里直嚷着饿。”一旁的小乞儿搭腔,极肯定地点头,“再者,咱们终日同这个‘饿’字为伴,这还能听岔了么?”

待我将那丐子包扎罢了,吴甲也将涌进来的丐子都送了出去。虽说师父不愿同孙大户一同搭棚施粥,我见他们流离失所的情形心里也不好受,便吩咐吴甲在送他们出去时,将后厨剩余的吃食,生的熟的,热的凉的,甜的咸的,一股脑儿全都给了他们。

铺子里闹腾了了一阵,便只剩下我与那孙大户二人,师父尚未回来,我只能干坐着瞧着痛苦万分的孙大户。

起先他果然嚷着饿,且不是寻常的饥饿,那饥饿感仿佛渗入了他的肌骨,锥心蚀骨,使得他的面目看起来尤其狰狞。亏得我是看惯了各式各样的难看面目的,不若还真是要教他唬住了。

他既喊饿,我若是不给他点吃食,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可是我却忘了,方才已经将所有的吃食都送给了那些乞儿丐子,现下后厨连一片菜叶子都找不出,莫说是像样的吃食了。

东翻西找了一阵,总算是在柜台底下翻到了半盒子吃剩的糕饼,看着没坏还能吃。孙大户的手脚教殷乙绑得结结实实,吃食得靠人喂送到他嘴边,可我又怕他将我的手指头连同糕饼一道咬下去。

思忖再三,我找了根小秤杆子,戳了块儿梅花糕,小心翼翼地探了过去。那孙大户张口就咬住了秤杆子,好像要将梅花糕与秤杆子一同吃下去。那秤杆子是铜制的,岂是他能咬得动的,挣了几下,便有一道细细的血流自他的唇边蜿蜒下来。

我料想他大约是崩了一颗牙,即便如此,也死活不肯松口。我又惊又怕,便将那秤杆子脱了手,“当啷”一声脆响,秤杆子落了地,上头的梅花糕已不见了。我抬头看向孙大户,但见他正大口地嚼着梅花糕,和着满口的鲜血,看着毛骨悚然。

“他这是怎么了?”我的肩膀上突然搭上了一只手,熟悉又安心的草药香气一起跟了过来。

“师父。”我忙往后缩了缩,躲到师父的身后,指了指捆绑于房柱上的孙大户道:“他……他腹饥难忍,咬到什么都想吃下肚去,连,连人都咬。”

“咬到你不曾?”师父唰地变了脸色,将我从他身后拉出来,上下扫看。

“不曾,不曾。”我忙张开手臂以示自己的完好无损。“送他来的人说,他原本正于街市口施粥,突然撂了手里的大勺,嚷着饿便冲了出来,咬伤了一个丐子,皮开肉绽的,幸亏只咬了一口,我已替那丐子处置了创口。”

师父松下了一口气,那边的孙大户咽下了梅花糕,又含糊不清地嚷了几声。

我细听了听,抹了一把额头、鬓角不断滚落的汗珠子,犹疑地问道:“师父……他说,冷?”

师父皱紧了眉头看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这……这怎么可能。”现下可是溽热的七月,流火四蹿,稍稍一动就是一身大汗,他怎么会觉得冷。

“你看他。”师父走上前两步,指道:“他面皮僵紫,浑身打颤,口中呼出白气儿,确实是在受冻的情形。”

师父一步步地向他走近,他愈发地癫狂起来,手脚虽不能动,却张着口四处乱咬,我心里骇怕,忙拉住师父:“师父小心,他仿佛失了心智,眼里瞧不见人和物什,什么落在他眼里都是吃食。”

师父并不惧他,走到近前,在他咬过来时,只在他脑袋上反手拍一巴掌,他便安定了下来,只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嘟囔着饿与冷。

师父拨开他的眼皮,查看过他的目珠,又扯开他胸襟前的衣裳,探了探他的胸膛,不敢放开束缚他的绳子,便绕到他身后,半蹲下身,抓起他的手腕细细地听了他的脉象。

过了片时,师父面色凝重地站起身来。“师父,他如何?”我忙不迭地问道。

“从脉象上看,长久以来的饥饿积下了气虚血亏的症状,且体寒侵骨,看着似乎将要因饥饿失温而亡。”师父的诊断我从不会怀疑,纵然是这般不可思议的事,纵然那孙大户看起来脑满肠肥,一把腰身起码要抵上我三个,我也信他正在饥寒交迫的折磨中,渐渐失去生气。

“那……那要如何医治?”从师父的神色来看,这必定是个无比棘手的问题,连师父也是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师父看着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医者也不是什么病症都能医治的,只能对症下药,能不能救,还得看他命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