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边一溜的画舫,舫上灯火通明,映在湖面上,连水光也变得璀璨起来。歌舞不绝,调笑迭起,好一派花天锦地,连师父都感慨不已。
玉迎人并不难找,只需找那湖边最高最大最惹眼的画舫,总是那几家名头响亮的青楼。因此,我与师父很快就找到了玉迎人。
玉迎人是靠岸边而建的大石舫,上下共三层,一色绯红的薄纱帐,在夜风里飘动,教水色一映,越发的灵动撩人。再看那进出往来的客人,绫罗绸缎自不在话下,一个个皆是豪客的做派。
“果然是人间销金窟。”师父站在玉迎人洒金匾额的招牌下,轻声感叹,一声叹息未完,门里便一步三摇地迎出来了个中年的妇人。
都说青楼里的人目光如炬,这话倒真是不错,那中年妇人笑得极甜,唇边还漾起两个梨涡,一面和气地寒暄,一面就飞快地将我与师父上下扫视了一圈。
我一身长随装扮倒还罢了,师父素来不会在衣衫上留心,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一身素色绫袍,干净得体,却与贵气毫不沾边。
那妇人的目光顿时就冷了几分下来,口里却还是客气,将我们往一层的花厅里引,朝打杂的小厮扬声道:“平客两位。”
“师父,平客是什么意思?”我胳膊肘碰了碰师父小声问道。
师父动了动眉毛:“我如何知道。”
那引路的小厮耳朵甚好,听见这话,转头笑道:“二位不常来罢?平客就是像您二位这般,偶尔来逛逛的客人。那些有相识的姑娘,时常过来捧场的,便是常客,通常在楼上包间。”他伸手往楼上一指。
“那上头还有第三层,用来招呼什么客?”师父也伸手向上指了指。
小厮一怔,打起笑回道:“那便是包场的豪客所用了。”他眯了眯眼,凑过来低声道:“临安是皇城,有的是高门贵胄,平日里为咱们大宋劳心劳力,总也要有一处能松快松快的地方,您说是不是……因此,那最上头的一层,轻易不教平客与常客上去。”
师父了然地笑道:“那是,那是……那就请小哥儿前头带路,往二楼去找个清净地罢。”
那小厮蓦然一顿,与迎咱们进门的中年妇人如出一辙,拿眼扫视了师父一遍,有些难以置信。
师父并不在意他的势利,反倒从怀里摸出一小片金灿灿的东西来,随手就塞在了那小厮手里:“劳烦小哥儿给挑间安静的,楼下乌烟瘴气的,闹得头胀。”
那小厮接过一瞧,竟是一小片金叶子。我认得那金叶子,先前有人到铺子里来配丹药,三百枚龙珠丹,给了一整片“十分金”的金叶子,小厮手里的,正是那枚金叶子上铰下来的一角。
小厮像是发觉了什么里了不得的事情,忙将金叶子揣进腰间,高声唤道:“玉妈妈,玉妈妈,来常客了。”
进门时遇见的那夭乔的中年妇人又笑着回转过来,一见是师父,一面还端着笑,一面就不动声色地瞪了小厮一眼:“这位公子眼生,我还道是平客,是我怠慢了,公子莫怪。”
说着她便亲自领着我们往楼上去,一壁打听道:“公子贵姓?与哪位姑娘相熟?我好去唤她出来作陪。”
“在下姓朱。姑娘么……”师父沉吟着不说,那唤作玉妈妈的鸨母引我们至楼上的一间雅室,一团和气地将我们让进去。
室内果然比楼下雅致奢华许多,但终究是欢场,总脱不了那股子俗气。熏香、温酒都是现成的,那玉妈妈手脚麻利地替师父斟了一盏酒,双手奉上。“咱们这儿的玉字辈儿的姑娘还有几位得空的,玉梅善舞,玉屏善音律,玉春年纪小最是逗趣儿……”
师父又摸出一枚稍大的金叶子,押在玉妈妈跟前的桌上,“烦妈妈替我请玉符、玉伶二位姑娘。”
我吃了一惊,方才在赌坊里,我听见那些男人之间的议论,知晓玉符、玉伶二女正是玉迎人参选花魁的两位姑娘。
玉妈妈的惊诧绝不在我之下,方才还伶牙俐齿的一张嘴,现在半开半合地支吾起来。我自忖,按说她也是经过些事的,虽然师父的要求有些出乎人意料,但也不至于就吃惊至此罢。
“啊……是在下唐突了。”师父恍悟,慢慢点了点头,爽快地又摸出一枚金叶子,比方才那枚还大出一半。“若是不够……”
“朱公子说什么呢,咱们玉迎人的姑娘最是讲究缘分,哪里是钱财这样的俗物能度的。”玉妈妈迅速地回过神,收起那金叶子,站起身笑眯眯地冲师父屈了屈膝,“这便将玉符唤来侍奉,只是玉伶她……已经在待客了,还望朱公子……”
“那还是钱给得不够。”师父笑道,抬手就准备再取金叶子出来。我心里“突突”直跳,师父平素并不在意钱财等物,不想花起钱来手笔这样惊心动魄。
“哪里哪里……”玉妈妈也是个聪明人,大约是自认师父日后将会常来,她若是显得太贪钱,反要教人看轻,笼络不住常客,遂急忙推脱不肯再拿师父给的金叶子,说了一些好听的话,转身离开请姑娘去了。
我从桌上的酒壶里自斟了一盏,仰头一口饮尽。酒虽不能与少康酒相比拟,却也是上等的了,但我心里不舒爽,凭它什么酒,吃在嘴里也不是个滋味儿。
“师父带你出来顽,怎还不乐意了?”师父打量着我的神色,笑问道。
我咬了咬唇,一股热热的辛辣从肚腹蹿上来,将我的存了好一会儿的腹诽一同带了上来。“师父若要吃个花酒,自个儿来顽便是了,何苦要拉着我一同来,有我在跟前多无趣。”
师父也不气恼,“呵呵”低笑了一阵,从我手里取过那酒盏,抬臂道:“还不替师父斟酒?”
他说些旁的倒也罢了,说了这话,我心里愈发有气,冷声道:“阿心手脚粗笨,只会抓药晒药,不会这样的精细活儿,一会儿自有那玉符,还是玉什么的姑娘来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