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金獙扇与菟丝膏(十六)(1/1)

我又问了一回,秦氏的脸上竟是露出了恐惧,依旧摇头不说话。

我愈发觉着这里头定是有事,指不定就与那只獙獙有关,便柔声劝道:“小夫人这一胎想必来得不容易,可还想保住?”

秦氏慢慢地看向我,动了动唇,“那是……自然。”

我乘势握住了她的手,稍稍加了些力,好给她些安心。“我能保小夫人这一时,总不能一直守着直到数月后孩儿落地罢。小夫人有什么便说予我知道,我也好对症下药。”

秦氏尚且犹豫,我又加了一句道:“小夫人还信不过朱心堂的医术?”

“阿心姑娘……”秦氏一把反握住我的手腕,下定了决心一般,“不是我不愿说,只是我说来未必有人肯信,是……是大娘子。”

我心里一惊,情不自禁地向屋子四下望去,倘或是金家刚离世的主母在作祟,我理应能看见她,可我看了两圈,也未见她魂魄。

秦氏伸出手指,颤颤地往门外一指:“大娘子,夜里在门外走来走去,她想要进来,她说她也想要个孩子,她要带走我的孩子。”

我心道:你拿她的孩子作要挟,将她逼死,不怪她怨愤难平。可再一想,这似乎也不能全赖秦氏,遂又软了心肠,细问道:“那大娘子可有进屋来?”

“没……不曾进来。”秦氏庆幸地按了按胸口:“亏得她进不来,若是进来了,怕是……”她后怕地直摇头。

“小夫人,大娘子她为何进不来?”我看这屋子平平常常,屋内也不见有什么管用的辟邪宝器,如何挡得住一个亡魂。

秦氏突然就刹住了口,慌忙放开我的手腕,执起团扇,“我唬得半死,又如何能知道她为何进不来。”

这话不实,秦氏飘忽的目光显示她心里在发虚,这不难看出。并且,金家主母魂魄进不得屋子,定与那獙獙有关联。难不成是獙獙在帮着她?

师父说那只獙獙不过是只带了灵性的小兽,且他肯让我来收服那獙獙,便是说它当真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就有这样大的本事能挡住金家大娘子的魂魄?

我灭了艾条,宽慰了她几句,让她莫要胡思乱想,应允她明日再来替她熏艾,实则也是因为今日我未能将那獙獙诱出来,想明日再来试上一试。

金承业见秦氏气息稳定,也不叫唤腹痛了,便松下一口气,后背的衣裳尽教汗水浸透了,想他为求一子,也甚是艰难。其实无子又有何妨,我瞧德哥儿就很好,多少她这个年纪的男儿郎,半点都不及她。

出门时,我特意在门外看了看,并未看见金家主母,倒是远远地瞧见德哥儿仍在园子里侍弄菟丝子。我突然心里一动,想起师父曾向德哥儿索要了这一株菟丝子的子实作药资,而今她母亲已然不在了,不知她是否还肯守信诺。

心里想着,脚步不由就朝她那边走去。

德哥儿本就不苟言笑,如今经历了丧母之痛,那神情看起来与其说是悲伤,倒不如说是越发坚毅了。那日她随我到铺子里取药,师父煮了茉莉茶给她,并说她前路艰难,现下倒全都应验了。

“那贱妾的孩子要不保了么?”德哥儿看着我过来,冷声问道。

“暂且无碍了。”我直言相告。

“天不开眼。”德哥儿恨恨地叹道,“怎么连你也看不明白她的歹毒用心?”

“常人岂能胜过天,你怎好拿我同天比。再者,她歹毒与否,同她腹中的孩儿并无干系。”我没法告诉她秦氏原本是个庸常的俗人,性情大变是因受了一只带翅狐狸的蛊惑。更没勇气告诉她,因为我没能及时将那祸害揪出来,这才害得她母亲断送了性命。

这回她倒不同我辩,只是抚着藤上新结出的菟丝子,叹气道:“我阿娘没了,这菟丝子也是白养活了。”

我点了点头,忽然紧张起来。

“我答应过朱先生要拿这菟丝子抵充药资,虽说我阿娘已不在了,但我须得承认,朱先生给的玄参丹与石斛玉竹膏确有起效,我阿娘吃了那些药,病已好得七七八八了。她的故去,与病症无干,因此这药资,仍旧是要给的。”

我松了口气,不为别人,原是替她松了口气。我还当她因母亲去世,不愿再兑付药资。她是不知晓,但我却很清楚,抵赖了朱心堂的药资是什么样的后果,幸好她并不打算赖账。

“我翻过医书了,菟丝子是用来作安胎药的罢?”她拍了拍手里侍弄菟丝子时沾上的干土,掸了掸衣裙,漠然说道:“非是我赖账,只是这药是我阿娘心血养得的,我不愿将它用在那贱妾身上,待她……过后我一定将收下子实,送到朱心堂。想来,朱心堂要制药也不会只指望着我这一株菟丝子罢?”

德哥儿说罢也不看我,更是不容我问上一句,转身便朝金家大娘子生前住着的那小厢房走去。

我张口结舌地在那菟丝子底下呆站了一会儿,努力回想着铺子里是否还有菟丝子,照理说菟丝子是常用的,铺子里该有罢……

怀着一份忐忑,和未能抓着獙獙的懊丧,我心不在焉地出了金家,正碰上赶来接我的殷乙,大约是师父以为我一下就能抓着那只獙獙,恐我把持不住它,半途教它跑了,特命了殷乙来接应。

我从腰间解下那空空如也的金铃铛,沮丧地晃了两下。殷乙倒是笑了笑:“獙獙狡诈,哪能一下就抓着它的,下回罢。”

回到铺子里,我将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向师父学说了一遍。

说到秦氏教金家主母不甘的魂魄唬着了时,师父并不以为意。

说到德哥儿不愿立时就将菟丝子给铺子时,师父也不意外。我还追问道,“铺子里总该有存余的罢?”师父竟摇了摇头,“只那些才管用,寻常菟丝子于秦氏无效。”

我怔了半晌,才想起最后一桩,举着空铃铛告诉师父,獙獙没抓着。师父却这事哈哈大笑起来,教我愈发懊恼。